就在一个时辰前,一封用乌鸦爪痕书写的密令,悄然落在了城南乱葬岗的一座空坟之上。
十三盏熄灭已久的灯笼,同时亮起。
子时,夜最深沉的时刻,九百口青铜钟准时齐鸣。
钟声不再是往日那般浑厚悠长,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撕裂的尖锐与狂躁,如山崩海啸,瞬间席卷了整座京城。
天地为之共振,连空气都在这恐怖的音波中扭曲,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皇宫最高塔楼“观天阁”的琉璃瓦檐角,一道瘦小的身影静静伫立。
韩九披着一件由上百片残破军旗、招魂幡、罪臣衣角缝制而成的诡异斗篷,风吹过,那些布片猎猎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同时发出无声的呐喊。
她没有“站”在檐角,而是随着那狂暴的钟声起伏,身形如烟雾般轻轻漂浮。
她的身体早已衰竭到了极限,“断感祭礼”让她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物理连接,此刻支撑她最后行动的,是祝九鸦留在她意识深处的那一缕巫火,以及通过“噬忆巫印”从大阵裂隙中源源不断传来的,千万亡魂的执念之力。
她已非人,而是行走的“忆冢”。
她低头,灰白色的瞳孔穿透重重宫阙,精准地锁定了脚下那片广场所对应的地底,那里,正是九百口铜钟的阵法枢纽,是“永忘归真阵”跳动的心脏。
“你们说,钟声能净化人心,洗涤尘埃……”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是风中的呓语,却清晰地压过了震耳欲聋的钟鸣,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与神明般的漠然。
“可我听到的,全是哭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纵身跃下。
没有风声呼啸,没有失重坠落。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如同一片被火焰燃尽的灰烬,被那股无形的、由钟声构成的巨大引力场,轻飘飘地、无可抗拒地吸入了广场正中央那口最为巨大的主钟——“镇魂钟”的内部。
嗡——!
空间陡然一静。
钟腹之中,并非冰冷的金属内壁,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的暗红空间。
空气粘稠如血,带着铁锈与焚烧纸帛混合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凝固的旧梦。
听觉被彻底吞噬,唯有亿万记忆残片摩擦时发出的细碎呜咽,如沙粒滚动,又似低语缠绕,在颅骨深处来回震荡。
她的赤足踏在地面的刹那,脚底传来灼烫与刺痛交织的触感——那不是实体的温度,而是被封印的记忆在反噬灵魂的边界。
无数细碎的光点悬浮其中,那是亿万个被强行剥离、绞碎的记忆残片,像一场永不停歇的血色风雪。
每一片雪花掠过脸颊,都留下冰凉的划痕,仿佛有谁曾在雪中哭泣,而泪水至今未干。
这里就是“永忘归真阵”的心脏,是帝国用来封印真相,埋葬历史的终极牢笼。
韩九落地无声,那件拼凑的斗篷在她身后无风自展,上面的每一个名字,每一段血泪,都开始发出微弱的荧光,像是沉睡的魂魄被唤醒前的第一声叹息。
她没有丝毫迟疑,从怀中取出最后一件东西——一块被烈火焚烧过的焦木,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旗杆的碎片。
那是祝九鸦从《赤心录》最后一册的灰烬里,刨出的唯一遗物。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块焦木旗碎片,狠狠插入脚下那片暗红空间的地面裂缝之中。
焦木上的炭化纹路骤然发烫,浮现出与她掌心相同的“噬忆巫印”烙痕——那是祝九鸦临终前,以血为墨,刻进她灵魂的契约。
刹那间,地动山摇!
那块焦木如同一枚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这片沉寂千年的记忆坟场!
所有被吞噬的记忆、被抹去的姓名、被遗忘的声音、被篡改的真相,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疯狂反弹!
无数张模糊而痛苦的面孔在暗红空间中浮现,带着烧焦的发梢、断裂的锁链、尚未闭合的眼睑;
无数声压抑了百年的哭喊汇成实质的音浪,撞击耳膜,撕扯神经,如同千万根银针扎入脑髓。
一根根由纯粹记忆凝聚而成的“记忆之刺”,如暴雨般从四面八方射来,目标只有一个——韩九。
她张开双臂,那张十二岁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
当第一根刺贯穿她的肩胛,她感到的不是剧痛,而是一段陌生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第二根刺没入胸膛时,一股温热的亲情涌上心头,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家庭幻影;
第三根刺刺穿大腿,带来的却是战场上的硝烟与战友临终的嘱托……
她坦然迎接这足以让神佛魂飞魄散的冲击,任由那千万根“记忆之刺”贯穿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牢牢钉在这片虚无的中心。
她,以自己的身躯为锚,化作了一根连接阴阳两界、贯穿虚假与真实的“人柱”!
与此同时,钟楼之外,杀声骤起。
容玄一身玄衣,手持长刀,带领着十余名曾受《赤心录》残卷感召,自愿追随他的靖夜司旧部,如鬼魅般突袭了钟楼外围的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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