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露尚未散尽,草尖上凝着细碎银珠,在微明的天色下泛出冷冽的光泽。
北营校场上空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数千兵士列阵待命,呼吸汇成白雾,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中翻腾如云,又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铁甲相碰的轻响、战马低嘶的鼻息、远处更鼓沉闷的回音,交织成一片压抑的静谧。
冯楚策马疾驰,蹄声如雷,卷起一路烟尘与枯叶,在校场点将台前猛地勒住缰绳。
皮质缰绳在掌心留下灼热的摩擦感,他翻身下马,靴底踩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声。
他径直走向早已等候在此的北营校尉胡奋——那人披着玄色大氅,肩头落了一层薄霜,双目如鹰隼般盯住来人。
四周亲兵被胡奋挥手斥退,只留下两人立于空旷高台之上,四顾苍茫。
风从校场尽头刮来,带着泥土与铁锈的气息,吹动二人衣袂猎猎作响。
“胡校尉。”冯楚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黎明前最后的寂静,又似耳语般钻入对方耳中,“昨夜宫中已有决议。”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黄绢包裹的密诏,指尖触到那粗糙而厚重的布料时微微一顿,递了过去,“此非胁迫,乃是救赎。”
胡奋的目光落在冯楚脸上,带着审视与怀疑。
他的手未伸,指节却因用力攥紧刀柄而泛白。
冯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陛下与太后已议定,自今日起,凡能拨乱反正、匡扶纲纪者,无论过往功过,皆可获赐‘护国忠毅’金匾,悬于门楣,光耀三代。其子孙三代,可免除一切徭役。”
救赎……免徭十年……这两个词如重锤敲在胡奋心上,震得他胸腔发闷。
他出身寒门,靠着战功和司马昭的赏识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但也正因如此,他深知自己永远是司-马家的一条狗。
一旦失势,全家老小便可能被打回原形,甚至万劫不复。
而皇帝给出的,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传世荣耀和荫庇子孙的实在好处。
他的手微微颤抖,终于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密诏。
指尖触到黄绢的瞬间,竟觉一丝温润——那是被人贴身藏匿多时的体温残留。
他缓缓展开,绢帛窸窣作响,如同枯叶落地。
纸上无署名,亦无玉玺大印,唯有一枚朱红凤印烙在角落,图案繁复古雅,似有暗金纹路隐现其间。
胡奋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认得这印——那是先帝临终前亲手交予卞太后的“慈宁信玺”,曾于皇位动荡之夜凭此调来五千羽林稳住宫变。
自此三十年未曾现世。
今日重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哪里是诏书?
分明是一场豪赌的邀约。
赢了,便是从龙之功;输了,便是粉身碎骨。
他凝视着那枚凤印良久,校场上的寒风吹得脸颊生疼,刀锋般的冷意刺入骨髓,可心中却已燃起一团烈火,烧得五脏六腑滚烫。
他缓缓将诏书卷起,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紧贴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朱印透过衣物传来的微温,像是某种命运的烙印正在苏醒。
他抬起头,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回禀陛下,”他声音沙哑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三日后,北营换防。交接之时,口令只认‘安’字为号。”
风穿过空荡的点将台,吹动残旗,发出猎猎声响,仿佛天地也在应和这一声承诺。
那枚朱红凤印象征的秘密,随风越过宫墙,掠过高檐深院,最终卷入司马府书房,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光影在墙上扭曲如鬼影。
就在这明灭不定的一瞬,心腹的声音响起:“……昨夜子时,冯楚出宫,与胡奋在北营密谈了近半个时辰。今晨天一亮,北营便加强了内外戒备,连羽林右营的几个关键哨位,都在清晨换防时悄悄撤换了我们的人。”
“砰!”
一只青瓷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溅至案角,余温尚存的茶水蜿蜒如血。
司马昭猛地拍案而起,双目赤红,怒吼道:“胡奋!这个蠢货!他难道忘了,是谁把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手提拔到校尉之位的?!”
“主公息怒!”一旁的荀勖连忙劝道,声音低沉却不失冷静,“此事蹊跷,胡奋未必是真心反叛,或许是受了宫里的胁迫。”
“胁迫?”司马昭冷笑一声,牙关咬紧,“宫里那小子除了一个虚名,还有什么能胁迫一个手握兵权的校尉?立刻派人去召胡奋前来见我,我倒要当面问问他,他这条命,究竟是谁给的!”
然而,派去的使者很快便空手而归,带回的消息让司马昭的怒火烧得更旺:“回禀主公,胡将军府上的人说,将军偶感风寒,已经闭门谢客,不便见人。”
“好一个风寒!”司马昭怒极反笑,一把推开桌案,抓起佩剑,“他不见我,我便亲自去见他!我倒要看看,他北营的门,拦不拦得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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