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眼时,她的目光已经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穿透性的冷冽。
“剪彩!” 她对着麦克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红绸被锋利的金剪干脆利落地剪断,彩球飘落。
“曙光公社”正式诞生。
人群再次爆发出狂热的欢呼。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那位如同钢铁意志化身的领袖,在放下剪刀转身走向后台阴影的那一刻,脚步,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凝滞。
巨大的工地如同苏醒的巨兽,日夜轰鸣。但在这片象征着新生的热土中央,一座风格迥异的建筑,却在一种近乎肃穆的安静中,悄然封顶。
它不高大,也不华丽,通体由灰黑色的、未加过多修饰的粗粝混凝土浇筑而成,线条冷硬、方正,带着一种纪念碑般的沉重感。门口悬挂的牌匾上,只有五个没有任何修饰的黑色大字:
“费小极纪念馆”。
名字烫金,底子却是最沉的黑。讽刺又沉重。
开馆那天,没有盛大的典礼,没有蜂拥的媒体。阿芳独自一人,踏着晨光熹微,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黑色铸铁大门。
馆内空间空旷得让人心头发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墙壁是原始的混凝土灰色,地面是冰冷的水磨石。巨大的穹顶之下,光线从高处狭长的天窗倾斜而下,形成一道笔直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打在整个纪念馆唯一的展品上。
一个保温箱。
一个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外卖保温箱。
箱体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撞击痕迹,红色的保温涂层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迹般的铁锈。几道深刻的裂口狰狞地咧着,诉说着它曾经承受过的暴力。箱盖边缘,一块褪色变形、却依旧顽强粘附着的不干胶标签,在光柱下格外刺眼。
标签上,是模糊的印刷体字迹和一个手写的潦草签名:
【送餐员:费小极】
【服务承诺:准时送达,热乎到家!】
标签旁边,额外贴着一张崭新的、打印工整的小卡片,上面是阿芳亲笔写下的一句话:
“他曾经,真的只想做个好人。”
光柱笼罩着这件孤独的展品。尘埃在光线下飞舞。
阿芳静静地站在光柱边缘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悼亡的影子。她冰冷的视线,一寸寸地扫过保温箱上每一块丑陋的锈斑,每一条狰狞的裂口,每一个被岁月磨蚀的棱角。
这破玩意儿,能保温?
她心里下意识地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近乎冷酷的理性。这锈蚀的箱壁,千疮百孔的破洞,别说保温,连一丝热气都锁不住。
可就在这冰冷的评估念头升起的刹那,一股更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她脊椎骨缝里猛地窜起!
保温?
热乎?
那个雨夜桥洞下,少年啃着冷硬馒头时狼一样的眼神…那个在全球直播镜头前,嬉笑怒骂搅动风云、最终却把百亿美金当“孝心”甩出去的身影…
他这一生,何曾有过片刻的“保温”?何曾真正尝过“热乎”的滋味?
从那个冰冷的桥洞开始,他就像被扔进了一座永远呼啸着寒风、飘着冷雪的炼狱。他所有的挣扎,每一次看似无赖的反击,每一次狠毒的算计,甚至最后那惊天动地的“孝敬”,都不过是在这刺骨的严寒里,徒劳地、本能地想要保住心头那一点点不肯彻底熄灭的、属于“人”的温度——哪怕那温度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扭曲得像地狱鬼火!
这保温箱,锁不住外卖的热气。
费小极那混账玩意的一生,又何曾锁住过一丝真正属于“好人”的暖意?
“他曾经,真的只想做个好人。”
卡片上这行字,此刻读来,不再是陈述,而是蘸着血泪的控诉,是命运最恶毒的嘲弄,是对“好人”二字最辛辣的反讽!
阿芳笔直地站在阴影里,坚硬如铁的面容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完美的雕像。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胸腔里那颗早已被层层冰封、以为坚不可摧的心脏,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液体缓慢地浸透、包裹、窒息。那液体带着铁锈的腥气,带着冷馒头的馊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费小极”的绝望和悲怆。
她抬起手,指尖冰冷,没有一丝颤抖,按下了嵌在墙壁里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按钮。
嗡…
低沉的电流声响起。
穹顶那道唯一的光柱,骤然熄灭。整个纪念馆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唯有那个锈迹斑斑的保温箱,在嵌入底座四周的、极其微弱的淡蓝色感应灯光映照下,如同漂浮在漆黑宇宙中的一座孤坟,一座刻着“他曾想做个好人”的冰冷墓碑。
阿芳的身影,彻底融入了无边的黑暗。
纪念馆落成的消息和那张“保温箱墓碑”的照片,像一颗无声的核弹,在早已被“费小极事件”搅得天翻地覆的网络上,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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