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东宫,青石板路上落满了海棠花瓣,风一吹,便打着旋儿贴在朱红廊柱上。储君李宸捧着一卷泛黄的《道德经》,站在窗前的梨花树下,指尖划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的字句,眉头微蹙,似在琢磨其中深意。
“殿下,国公与夫人到了。”内侍轻步上前禀报,话音刚落,便见李昭与林晚晴并肩走来。李昭身着藏青色常服,腰间系着素色玉带,步履沉稳;林晚晴穿了件月白色襦裙,裙摆绣着几枝淡竹,走在花影里,倒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李宸连忙迎上去,躬身行礼:“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都长成大人了,还这么拘谨。”林晚晴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儿子微凉的袖口,笑着打趣,“方才看你对着书发呆,可是又有什么疑问了?”
李宸腼腆一笑,将《道德经》递过去:“母亲您看,这‘美恶相生’,孩儿总觉得懂了,可细想又觉得浅。昨日尚书省送来江南织造的云锦,说是要给后宫做新服,人人都说那云锦织得精美,可孩儿听说,为了赶制这批云锦,织造局的工匠们连着半个月没睡好觉,还有人累倒在织机旁——这‘美’的背后,竟藏着这般‘恶’,倒让孩儿心里不是滋味。”
李昭接过书卷,目光落在那句“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语气温和:“你能想到工匠的辛苦,便是读懂了一半。这世间的‘美’,若只看表面,便是赏心悦目的;可若深究它的来路,往往能看到不为人知的代价。就像你小时候爱吃的蜜饯,觉得酸甜可口,可你还记得吗?那年我们去江南,看到晒制蜜饯的妇人,手指被糖水浸得发皱,寒冬腊月里也得泡在冷水里洗果子——那蜜饯的‘美’味,是用她们的辛苦换来的。”
林晚晴补充道:“更要紧的是,一旦人人都把‘云锦’‘蜜饯’当作‘美’,便会有人为了追求这‘美’而不择手段。就像前朝,皇帝偏爱珍珠,大臣们便争相进贡,渔民们为了采珠,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深海,多少人葬身鱼腹?那时人人都说珍珠‘美’,可这‘美’的名声越响,‘恶’的后果就越重——这便是老子说的‘斯恶已’啊。”
李宸听得频频点头,又指着下一句“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问道:“那‘善’呢?前日国子监的先生讲,前朝有位官员,总在百姓面前施粥行善,人人都说他是‘善官’,可后来才发现,他施粥用的米,竟是从赈灾粮里克扣来的——他这‘善’,竟是装出来的,难怪说‘斯不善已’。”
“你这个例子举得好。”林晚晴拉着他走到梨花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亲手为他倒了杯热茶,“‘善’本是好事,可一旦被当成‘名声’来追求,就变了味。就像你祖母生前,总说‘行善不必张扬’,她每年都给城郊的孤儿院送棉衣粮食,却从不让人知道。她说,若为了让人夸一句‘善人’才去做,那善就成了交易,不是真善了。”
李昭放下书卷,接过话头:“还有一种‘不善’,是因‘善’而生的依赖。去年北方大旱,朝廷开仓放粮,这本是‘善’事,可有些百姓却等着朝廷救济,不肯自己开垦荒地。久而久之,他们便忘了如何靠自己生活——这‘善’若没了分寸,反而成了‘不善’,让百姓失了自力更生的本事。”
李宸捧着茶杯,眉头微蹙:“这么说,‘美’和‘善’都不能追求了?可若人人都不追求‘美’,世间岂不是少了许多好看的东西?若人人都不做‘善’事,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不是不能追求,是不能‘执着’于它们的名。”林晚晴笑着解释,指着石桌上的茶杯,“你看这杯子,我们叫它‘茶杯’,是因为它能装茶;可若没有茶,它还能装水、装酒——它的‘名’是‘茶杯’,可它的‘实’,是能装东西的容器。‘美’和‘善’也是如此,我们喜欢‘美’的云锦,是喜欢它的花纹、它的质感,不是喜欢‘云锦很精美’这个名声;我们做‘善’事,是想帮到别人,不是想得到‘善人’这个称号。”
李昭拿起一片落在桌上的梨花花瓣,递给李宸:“就像这片花瓣,它在树上时,我们说它‘美’;落在地上,被风吹走,我们就不说它‘美’了。可花瓣还是那片花瓣,只是我们对它的‘名’变了。若能不执着于‘美’的名,只看它本身,便不会因它的凋谢而难过,也不会因追求它的‘美’而付出不该有的代价。”
李宸若有所思地看着花瓣,忽然眼睛一亮:“父亲母亲,孩儿好像懂了!就像治理国家,不能只执着于‘盛世’的名,非要让百姓都穿锦缎、吃珍馐,反而该看重百姓是否能安居乐业——若为了‘盛世’的名,逼迫百姓做他们不愿做的事,那‘盛世’就成了‘恶’;若能顺着百姓的意愿,让他们自在生活,哪怕没有‘盛世’的名声,也是真的治好了国。”
“说得好!”李昭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欣慰,“这便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的道理。你想,‘盛世’是‘有’,可若没有百姓‘无’(无战乱、无饥荒)的安稳,‘盛世’的‘有’便无从谈起;治理国家,‘难’在让万民同心,可若没有官吏‘易’(恪尽职守、不贪不腐)的辅佐,‘难’也成了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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