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深沉地铺展在军区大院的上空,唯有教官办公室那一盏孤灯,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在黑暗中执着地亮着。灯光透过窗棂洒出,温柔地落在屋前那棵老槐树的枝叶间,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薄纱般的光晕。风从远处山林吹来,掠过树梢时轻轻一颤,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时刻里正在发生的故事。整片天地都安静下来,连虫鸣也悄然止息——仿佛万物都在屏息聆听,听一场无声却激烈的灵魂对弈。
酒香早已不是气味,而是一种存在,浓烈得几乎有了形状。它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缠绕着木质书架、老旧相框与墙上挂着的勋章,将记忆与岁月一同浸透。三坛深褐色的陶坛静静伫立在墙角,釉面斑驳,裂纹如蛛网般细密,那是时间与火候共同雕琢的印记。它们不言不语,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三年来武老爷子如何在晨雾未散时取山泉,如何在烈日当空下翻晒高粱,又如何在深夜独坐,守着炉火,听着酒液滴落的声音,如同等待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武老爷子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办公桌后,背脊挺直如松,眼神锐利如鹰。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老茧,可执壶斟酒时却稳得惊人,仿佛握的不是酒杯,而是命运的缰绳。他这一生走过枪林弹雨,看过生死无常,见过太多人被权力、金钱或欲望吞噬。唯独这酿酒,成了他心中最纯粹的信仰。他说:“酒是活的,它记得你的心。”而这“铁骨烧”,便是他用半生心血喂养出的灵魂之火——入口如刀割舌,入喉似焰焚心,唯有真正扛得住痛的人,才配与它对视一眼。
“晨峰啊,”他低声道,声音像从地底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重量,“让武爷爷看看,你这小子,是不是真有那股子狠劲。”
叶晨峰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一笑,笑意清淡,却藏着千山万月的从容。他弯腰启封酒坛的动作极轻,仿佛怕惊醒了沉睡三年的魂魄。就在那一瞬,一股炽热的气息猛然炸开,酒香如龙腾起,直冲屋顶,连窗外的风都被逼得退了一步。粗瓷大碗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映着灯光,泛着血一般的光泽。这不是饮酒,是一场试炼;这不是豪饮,是一次灵魂的叩问。
杯已举,话未说。
一仰头,烈酒倾注而下,如江河入海,毫无滞碍。
火焰顺着喉咙一路燃烧,五脏六腑仿佛被投入熔炉,每一寸血脉都在尖叫。普通人喝一口便会双目失焦、脚步踉跄,可叶晨峰站着,站得笔直,像一棵扎根于风暴中的青松。他的脸泛红,那是表演;他的呼吸平稳,那是伪装;而他的眼,清澈如雪后初晴的天,倒映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无人窥见的刹那,灵魂深处有一道古老的力量悄然苏醒。左手藏于桌下,掌心渗出细密水珠,滴滴坠落,无声无息。那是他以意念为刃,将酒精生生逼出体外的痕迹。如同传说中段誉饮百花酿而不醉的奇术,他的身体是容器,却不留痕迹。烈酒入腹即化为虚无,只留下一丝温热,供世人误以为他在承受,在挣扎,在拼命忍耐。
武老爷子盯着他,心头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多少年了?自从他酿出这“铁骨烧”,多少硬汉倒在第一杯下,多少将军败在第三轮前。他曾亲眼看着一名特种兵队长喝到吐血昏迷,也曾见一位少将拍案怒吼:“再来!”然后一头栽倒。可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杯尽,面色不变;两杯落,气息如常;第三杯还未斟满,竟已主动执壶,眼中燃着不肯低头的火。
“再来!”叶晨峰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像一把剑插进大地。
武老爷子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秋日田野上的沟壑,写满了沧桑与豪情。“好!今日我便与你这小狼崽子,斗个天昏地暗!看是我这把老骨头先散架,还是你这身傲气先低头!”
于是杯盏交错,酒香如雾弥漫,言语渐深,话题也从酒里滑向人心。
“你啊……”武老爷子眯起眼,语气忽然柔软了几分,带着几分嗔怪,几分惋惜,“瞒得我们好苦。堂堂绝世高手,偏偏装了十几年纨绔子弟,把京城那些自诩聪明的家伙耍得团团转。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你爷爷算账去?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没早点许给我家晓菲当孙女婿?”
“晓菲”二字,如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进叶晨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像是风吹过湖面,涟漪微动即逝。
那一刻,雨后的训练场再度浮现眼前——泥泞的地面上,她站在阳光与水汽交织的光影里,发丝微湿,笑容清浅。他想靠近,脚步却钉在原地。理智如一道冰冷的钢索,死死勒住内心奔腾的野马。**叶晨峰,她是姐姐,只能是姐姐。**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直到这句话刻进骨髓,成为不可逾越的界限。
他晃了晃脑袋,佯作醉态,嘴角扬起一抹懒散的笑:“武爷爷,您说什么呢?我听不太清了……咱们,再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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