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赵虎带进来的寒气和他身上几乎凝成实质的暴躁。他来回踱步,靴子重重碾过青砖,声音闷得像在捶打地面。“掘地三尺了!柳文康那号房,耗子洞都掏了!屁都没有!杂役窝棚?全是破烂!工具?连根像样的钉子都没见着!他娘的……”他猛地停住,一拳砸在身旁的立柱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这凶手属耗子的?还是属鬼的?钻地缝了不成!”
林岚的目光从矮几上那份“三叶竹”墙藓拓印上抬起,眉头紧锁:“工具销毁?或者……藏在我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她看向沈砚。他裹着厚裘斜倚圈椅,脸色在跳跃的烛火下白得透明,额角冷汗细密,每一次呼吸都压抑着肺腑深处的滞涩与灼痛。他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笃,笃,笃,仿佛在无声的黑暗里梳理着千头万绪。
赵虎抓起桌上新录的口供,烦躁地翻得哗啦响:“那几个杂役,孙小乙、钱六、王老蔫、李老栓,分开问,车轮战,问得嗓子冒烟!人影、修灯声、野猫、背影……全是鸡毛蒜皮,没一个顶用的!靠近篮子?碰篮子?赌咒发誓没有!铁板一块!严丝合缝!”他把笔录重重摔在沈砚面前的矮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冰。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光影在沈砚脸上明明灭灭。工具无踪,口供无效,慈云寺线索中断——无形的墙,滑不留手。
“大人!”赵虎的声音带着濒临爆发的焦灼,“下一个万一……”
“不会。”沈砚骤然睁眼,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那目光平静掠过堆积的卷宗,最终锁定张子谦和吴明轩的名字。“灭口……有序。张、吴之后,本该是李慕白。柳文康……非核心。李慕白未落网,或大鱼未浮出之前,动他……打草惊蛇。”他强撑着,用未受伤的左手拿起张子谦的卷宗,目光如探针般刺入字里行间,“‘近物’受阻,回源头!张子谦,江南润州。吴明轩,淮南寿州。籍贯迥异,入京前无交。唯一交集,李慕白。”
他的指尖划过籍贯一栏,眉心蹙起,捕捉着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光:“然此二人,岂是庸才?张乃润州案首,吴为寿州第七。能涉替考,文采、心机缺一不可。此等人,入京前,必聚于……”他猛地顿住,目光死死钉在张子谦履历中一行不起眼的记录上,“张子谦……开元十七至十九年……非在鹤鸣!在河东!汾州!青阳书院!”
他左手急抓吴明轩卷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迅速翻动:“吴明轩……同期记录……空白?‘游学四方’?荒谬!” 激动牵动伤处,他剧烈呛咳起来,黑色的血沫溅落前襟,如点点绝望的墨梅。
林岚立刻递上温水,同时疾速翻动吴明轩的卷宗,目光锐利地落在“保结文书”的签署处:“大人!保结人!非寿州官员名儒!是……汾州府学!一位姓周的教授!”
“汾州?!青阳书院?!”沈砚眼中爆发出近乎骇人的亮光,灼灼地射向林岚,“岚儿!快!查青阳书院!开元十七至十九年生徒名录!尤其江南、淮南生员!快!”
“是!”林岚精神一振,如猎豹般扑向堆积如山的卷宗。赵虎屏住呼吸,拳头紧握。值房里只剩下纸张急速翻动的簌簌声,沉重而焦灼。
时间被拉得细长。终于!
“找到了!”林岚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她擎起一本封面泛黄、印着“青阳书院丙子科生徒录(开元十七至十九年)”的厚册,指尖飞速划过发黄发脆的纸页,“张子谦……有!江南道润州!开元十七年秋入,十九年春肄业!”她的手指猛地停在下方几行,“吴明轩!淮南道寿州!开元十七年秋入!十九年春肄业!同窗!整整两年同窗!”
轰——!
无形的惊雷在值房炸开!
沈砚身体剧震,眸底翻涌着彻骨的冰寒与洞穿迷雾的狂澜!
“同窗!青阳书院!两年!”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千钧之力,“什么江南淮南!素不相识?全是烟幕!他们早是旧识!当年在青阳,恐怕就已卷入替考漩涡!李慕白……或为同窗,或为书院牵线之人!这替考毒瘤……根子,就在青阳!”
他倏然转向赵虎,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决绝:“赵虎!”
“属下在!”赵虎早已双目赤红,如出闸猛虎。
“八百里加急!行文河东道汾州府!彻查青阳书院开元十七至十九年所有账目、生员记录、山长教习底细!凡涉科举舞弊、替考代笔,掘地三尺,片纸不留!”
“秘提柳文康!不问吴明轩!问他……可知青阳书院?问他在寿州,与青阳有无瓜葛!问他的保结人……是谁!”沈砚的目光如鹰隼穿透窗纸,刺向沉沉的夜幕,“再查!青阳书院在长安,可有产业?可有常驻之人?那‘三叶竹’……是否青阳印记!”
“遵命!”吼声未落,赵虎已如旋风般卷出门去。
沈砚脱力般重重靠回椅背,咳声撕心裂肺,更多的黑血染深了前襟。可那苍白如纸的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丝冰冷如刀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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