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官邸的临时案房内,灯火通明,空气却凝滞得如同铅块。巨大的沙漏无声倾泻,细沙流逝的轨迹仿佛刻在沈砚和林岚的心上。案头堆叠的卷宗、证物玉片、尚衣局繁琐的工序图,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指向无数可能,却都笼罩在迷雾之中。
沈砚负手立于窗边,望着庭院中沉沉的夜色,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凝重。他刚从金吾卫衙门回来,追查点翠宫女翠云离宫后的行踪以及那两名神秘守夜杂役的身份,皆如石沉大海。翠云家乡远在剑南道,音讯断绝。内侍省关于临时调拨人员的记录更是语焉不详,经办内侍含糊其辞,线索彻底中断。合浦珠的疑点,虽有入库争执的传言,但经手人柳掌衣和内府库监皆一口咬定点验无误,入库流程完备,查无实据。
“难道真要从那‘消失的水’和‘触发机关’入手?”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转身看向案前的林岚,“现场已被清理,痕迹模糊,重建谈何容易。”
林岚并未抬头。她正俯身于案前,面前铺着几张素白宣纸,上面分别放置着她从现场带回的关键证物:一片沾有羽衣血痂粉末和硅藻的玉片;一片收集了衣领缝线孔隙处深黄色结晶的玉片;还有一片,则放着那几根从羽衣褶皱和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近乎透明的神秘纤维。
她的鼻尖几乎要贴上玉片,鼻翼极其细微地翕动着,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证物上残留的、被血腥和焦糊掩盖的、极其微弱的气息。这是她独有的能力,也是无数次与死亡对话后磨砺出的本能。
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目光锁定在那片沾有深黄色结晶的玉片上。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鼻翼翕动的频率加快了些许。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片玉片,凑得更近,屏住呼吸,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香气,如同幽灵般,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香气……无法用中原任何常见的花香、木香、药香来形容!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动物腺体的腥臊底蕴,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干燥的、类似陈年烟草般的土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深海藻类的咸腥!这几种本应冲突的气息,却以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浓烈、怪异、甚至带着一丝侵略性的独特味道!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被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死死压制,若非林岚超乎常人的嗅觉和专注,绝难察觉!
“有发现?”沈砚敏锐地捕捉到她神色的变化,立刻走到案前。
林岚将玉片递到他面前,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闻闻看。极其微弱,混杂在血腥和焦糊之下。”
沈砚依言,俯身凑近玉片,凝神细嗅。他虽无林岚那般敏锐的嗅觉,但屏息凝神之下,果然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却迥异于寻常的奇异气息!那气息钻入鼻腔,带来一种陌生而略带刺激的感觉。
“这……是什么味道?”沈砚眉头紧锁,“似腥非腥,似药非药,还带着点……海边的咸涩?绝非宫中惯用的熏香!”
“没错!”林岚眼中锐光闪烁,“这味道,我从未在中原任何香料、药材上闻到过!它带着一种……异域的气息!一种属于遥远海洋和干燥荒漠的气息!”她拿起那片玉片,指着上面的深黄色结晶,“这气味,就附着在这些从粘合点缝隙刮取的物质上!”
“粘合点?鱼鳔胶?”沈砚立刻联想到之前的推测,“难道……问题出在粘合剂上?有人在这鱼鳔胶里,掺入了某种带有异域奇香的毒物?”
“极有可能!”林岚语速加快,“粘合剂位置隐蔽,是投毒的绝佳载体!而且,这奇异的香气,便是追踪毒源的关键路标!”她霍然起身,“去尚衣局库房!查所有用于霓裳羽衣的粘合剂来源!尤其是……那些带有特殊气味的!”
尚衣局甲字库,重门深锁。即便是深夜,依旧有数名内侍和健妇在崔尚宫的亲自带领下,守候在库房外。崔尚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干练,只是深处藏着挥之不去的惊悸。
看到沈砚和林岚在禁卫簇拥下疾步而来,崔尚宫连忙迎上:“沈大人,林夫人。库房已按吩咐封锁,所有物料未动分毫。”
“有劳崔尚宫。”沈砚颔首,目光锐利,“立即带本官和林夫人查看所有用于霓裳羽衣制作的粘合剂原料及成品!尤其是……那些带有特殊气味的!”
“特殊气味?”崔尚宫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是。大人请随我来。”
沉重的库门被打开,一股混合着樟脑、防蛀药草、丝绸、羽毛以及陈年木料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库内高大幽深,一排排巨大的樟木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柜门上贴着物料名称标签。灯笼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
崔尚宫引着二人走向库房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用于霓裳羽衣的粘合材料,主要是鱼鳔胶。原料鱼鳔由采买处购入,熬制由局内老匠人孙伯在西南角作坊完成,成品胶入库在此。”她指着一个柜门标注“胶漆类”的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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