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调来的贡品卷宗堆积如山,墨香混合着陈旧纸张的气味弥漫在临时辟出的值房里。灯火通明,映照着沈砚和林岚伏案疾查的身影。珠帘般的烛光下,一行行记录着“南海珠”、“波斯金缕”、“天竺孔雀翎”的文字流淌而过。
“找到了!” 林岚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锐利。她的指尖点在一份尚衣局入库单上:“霓裳羽衣所用宝珠,共一百零八颗,皆标注为‘南海贡珠’,由‘萨珊海商团’进献。报关文书…” 她迅速翻动旁边另一份盖着市舶司朱印的厚册,“…记录为‘上品合浦珠’,一百零八颗,色匀,径五分,光润无瑕。”
沈砚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份文书,瞬间锁定了那细微却致命的差异:“入库称‘南海贡珠’,报关却是‘合浦珠’?合浦珠虽贵,产自岭南,乃我朝内贡!而‘南海贡珠’…这名称含糊,极易混淆视听!”
“正是!” 林岚眼中寒光一闪,“合浦珠产自浅海,其珠层结构、晕彩与深海所产差异显着。凶手若要淬炼海蛇毒入珠,必选珠层结构更致密、更能承受秘法而不显异状的深海珠!这报关文书上的‘合浦珠’,恐怕是偷梁换柱的障眼法!真正的毒珠,是混在贡品里的走私深海珠!”
“萨珊海商团…” 沈砚咀嚼着这个名字,指节重重敲在桌案上,“高力士!”
早已候在门外、忧心如焚的高力士几乎是跌撞着进来:“大人!”
“萨珊海商团的萨保(首领),还有那个负责此次贡品交接的胡商头目,现在何处?立刻带来见我!” 沈砚的声音不容置疑。
高力士脸上却露出难色,声音发苦:“大人…那萨保哈桑,还有负责交接的胡商头目穆沙…就在一个时辰前,西市传来消息,他们设在怀远坊的货栈…失火了!火势极大!等金吾卫扑灭,货栈已成白地!哈桑和穆沙…据说当时就在栈中清点货物…尸骨…尸骨都烧焦了,面目难辨!”
“灭口?!” 沈砚和林岚同时色变!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了值房!凶手下手之快、之狠,远超预料!这条明面上的线索,竟被如此粗暴地一刀斩断!
“好!好一个干净利落!” 沈砚怒极反笑,眼中翻涌着冰冷的杀意,“明路既断,那就走暗路!高力士,长安城的地下黑市,最有可能流通这等罕见海毒的地方在何处?”
高力士脸色煞白,显然知道这“暗路”意味着何等凶险:“大人…这等要命的东西…西市‘鬼市’深处或许有风声,但最可能的…是东南城垣根下,紧邻漕渠码头的‘波斯邸’那片!那里胡商杂处,龙蛇混杂,走私猖獗,官府的眼线都难以深入…三教九流,亡命之徒…”
“就去波斯邸!” 沈砚斩钉截铁,“备两套不起眼的胡商行头!要快!”
夜色深沉如墨,咸腥的漕河之风裹挟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腐烂的菜叶、劣质的香料、牲口的粪便、还有河底淤泥的土腥——扑面而来。东南城垣巨大的阴影下,一片低矮、杂乱、仿佛从泥泞中生长出来的棚屋区匍匐在黑暗中。这里便是“波斯邸”,长安繁华肌理下最阴暗的疮疤。狭窄扭曲的巷道如同迷宫,污水在脚下横流,两旁是歪斜的木板房和污秽的毡帐,窗口透出昏黄油灯的光晕,映照着一张张肤色各异、神情麻木或狡黠的面孔。粟特语、波斯语、突厥语、甚至带着古怪口音的官话在空气中混杂,如同野兽的低语。
沈砚和林岚已换了装束。沈砚裹着一件半旧的栗色翻毛胡袍,头戴卷檐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林岚则穿着深青色、式样简单的胡女长裙,脸上蒙着厚厚的防风面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两人混迹在往来的人流中,如同两滴融入浊流的水。
引路的是一名高力士秘密安排的、在波斯邸混迹多年的老“牙郎”(掮客),人称“老鼬”。他身形佝偻,动作却异常灵活,一双小眼睛在昏暗中滴溜溜乱转。
“两位贵人,” 老鼬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市井气,“要找那‘海上来的’稀罕玩意儿,得去‘三指张’那儿碰碰运气。那老小子路子野,专倒腾些要命的东西。不过…他鼻子比狗还灵,眼珠子毒得很,生面孔轻易见不着,价钱也黑!”
“带路。” 沈砚的声音透过胡袍领口传出,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异域腔调。
巷道越走越深,越走越暗。空气里的腥臭味混合着某种劣质烟草的气息,令人作呕。两旁开始出现一些挂着破烂布帘的洞口,帘后隐约传来粗野的笑骂、骰子碰撞声和女人压抑的呻吟。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沈砚和林岚的后背。
老鼬熟稔地在一处挂着半片破羊皮、门口堆满杂物和泔水桶的矮棚前停下。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用一种奇怪的节奏,在油腻腻的木门上敲了几下,两短一长,又三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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