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拿起筷子,还没吃几口,门外传来了说话声,是孙大爷那洪亮而充满“正气”的嗓音。
“……妈,您就放心吧!药按时吃了没?晚上泡脚的水我让秀兰(孙大妈)给您兑好了,不烫不凉正合适!我们做儿女的,孝顺父母那是天经地义,挂在嘴边算什么?得落到实处!”一楼右边孙大爷正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太太——他的母亲,从楼道走过,声音大得足以让左邻右舍都听到。
黄亦玫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只见孙大爷一脸关切,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嘴里还在不停说着各种体贴入微的话。孙大妈跟在一旁,手里拿着老人的外套,脸上带着温顺而满足的笑容。
“孙大爷可真孝顺,”黄亦玫小声感叹,“每天都把奶奶照顾得这么好。”
黄振宇嘴里嚼着饭,含糊地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演戏呗,真孝顺是演给别人看的?”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和洞悉。他记得有一次深夜去公共厕所,隐约听到孙家传来压抑的争吵声,虽然听不真切,但孙大爷那完全不同于平日温和的暴躁语气,让他印象深刻。还有孙大妈那偶尔流露出的、带着卑微和讨好的眼神,总让他觉得这对夫妻不像表面那么和谐。他天生心思细腻,观察力强,尤其擅长捕捉这些细微之处。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门卫赵大爷那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赵大爷正坐在门卫室门口的小马扎上,拿着个旧搪瓷缸子喝茶,看似随意地对着路过的孙大爷一家说道:“哟,孙教授,又陪老太太散步呢?真是孝感动天啊!不过这孝顺啊,就像人喝水,冷暖自知。有的人是真心实意端热水,有的人呢,就怕这水烫着嘴,光在边上喊‘热乎’,不动真格儿。”
赵大爷是经历过枪林弹雨的老革命,一条腿留在了战场上,看透了世事人心,说话常常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他这话听着像是随口的闲聊,但那“冷暖自知”、“光喊不动真格儿”几个字,却像软钉子,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
孙大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打着哈哈:“赵大爷说的是,孝顺在心,也在行,我们都得向您学习!”说完,赶紧扶着母亲加快脚步走了。孙大妈则有些不安地看了赵大爷一眼,低下头,默默跟上。
黄振宇在门内听得几乎要笑出声,赶紧扒了一口饭压住。他对赵大爷肃然起敬,这老爷子,眼光毒,话更毒!
黄亦玫没太听出其中的机锋,只是觉得赵大爷说话有点奇怪,她转向弟弟:“赵大爷什么意思?”
“没什么,”黄振宇收敛了笑容,意味深长地说,“就是说,看人看事,不能光听嘴上说什么。”他给姐姐夹了块排骨,“快吃吧,我的大小姐,饭都堵不住你的好奇心。”
这顿晚饭,就在这样一场小小的、充斥着邻里八卦与微妙人际关系的“前奏”中开始了。黄亦玫和黄振宇,这对刚刚升入高中的双胞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面家属区这个小小社会的众生相。抠门算计的钱大爷,表演型“孝子”孙大爷,洞若观火的赵大爷……这些形形色色的邻居,构成了他们成长背景中复杂而真实的一部分。
《孙教授的“孝心”》
春末的傍晚,水木园家属楼前那几棵老槐树下,成了邻居们饭后闲聊的固定场所。几张旧藤椅,几个小马扎,人们摇着蒲扇,说着家长里短。
这天,孙大爷搀扶着他年近八十、步履蹒跚的老母亲也下了楼。他小心翼翼地让母亲坐在一张垫了软垫的藤椅上,自己则站在一旁,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关切,开始了他的日常“孝道”宣讲。
“妈,您坐稳当咯!这傍晚天气好,空气新鲜,多出来透透气,对身体好!”他一边说,一边细心地为母亲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白发,动作看起来无比轻柔体贴。
一楼钱大爷见状,随口夸了一句:“孙教授真是孝顺,天天这么伺候老太太,不容易啊!”
这句话像是按下了孙大爷身上的某个开关,他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焕发出一种“道德楷模”的光彩,话匣子彻底打开:“哎,钱大哥,您这话就见外了!孝顺父母,那是天经地义!是咱们中华民族刻在骨子里的传统美德!《论语》里不是说嘛,‘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光给口饭吃那叫养,得像对亲人一样敬着,那才叫孝!”
他挥动着蒲扇,侃侃而谈,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邻居,仿佛在巡视他的道德讲堂:“我常跟我们历史系的年轻老师说,做学问先做人,做人先尽孝!一个连自己父母都不孝顺的人,能指望他对国家、对社会有真心?那是不可能的!”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举起了例子:“你看古代二十四孝,卧冰求鲤、哭竹生笋,那是何等至诚!我们现在条件好了,不需要那样,但心意不能少!我每天再忙,也得陪我妈说说话,给她读读报纸,晚上必定亲自打洗脚水,试好水温……这都是做儿女的本分,不值得拿出来说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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