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晨光未露,容府却已悄然苏醒。
容阖难得不曾赖床,与沈屹然几乎同时起身。
两人在下人伺候下盥洗更衣,换上了为院试特意准备的青色直裰——料子挺括却不失舒适,正是适合长久书写的衣裳。
“笔、墨、砚、纸……”
容阖站在桌前,指尖轻点书篮中的物什,低声清点。他那总带着三分跳脱的眉眼此刻紧蹙,显露出少有的郑重。
沈屹然已将自己的物件归置妥当,见他这般模样,便走近前来。
骨节分明的手轻抚过篮中那方歙砚,又理了理叠放整齐的素纸,声音沉稳:“镇纸、水盂、油布……都齐了。”说着指尖轻叩篮底,“容伯母备的茯苓饼和参片也在下层。”
容母柳氏确实细心,不仅备足儿子那份,连沈屹然的也一般无二。小巧易入口的茯苓饼用油纸包得方正,旁边是提神醒脑的参片,皆是她连夜亲手备下。
容阖这才舒了口气,抬眼看向沈屹然。烛光里,对方神色一如既往地沉静,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关乎前程的院试,而只是一次寻常晨读。
这份镇定无形中感染了他,他深吸一口气,颔首道:“走罢。”
二人提着书篮步出容府时,东方才透出一线鱼肚白,长街寂静,唯有更夫敲过五更的梆子声在巷弄间悠悠回荡。
晨露未曦,空气里浮动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冷。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默然前行,脚步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
越近贡院,行人渐密,皆是赶考的学子——或独自疾步,或有家人相伴。
贡院高大的辕门在熹微晨光中显露出巍峨轮廓,门前石狮沉默众立,衙役兵丁正在逐一核验考生姓名籍贯,搜查随身物品。
结保的几人聚集在了一起。
队伍缓缓前行。
容阖不自觉地朝沈屹然靠近半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衣袖传来的微温。
“不要紧张。”沈屹然握了握他的手。
“嗯,不紧张。”后面的少年乖乖点头。
待验明正身、搜检完毕,两人随着人流迈过那扇沉重的大门。
院内宽阔,一排排低矮考房如蜂巢般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石灰混合的气息。
按号牌指引,他们很快寻到自己的考房。容阖的是“辰字拾柒号”,沈屹然的则在相邻的“辰字贰拾壹号”。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各向属于自己的那方天地走去。
容阖踏入考房,迅捷地打量四周。这格子间仅容转身,三面砖墙坚实,屋顶完好,并无漏风渗水之虞,桌凳虽简陋,用手按去却稳稳当当。
他心下稍安,这已属上佳的考房了。
将书篮轻放桌上,取出笔墨纸砚一一摆正,做完这些,容阖想着沈屹然就在他旁边,心里安定下来。
两日后。
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数日紧闭后,终于“吱呀”一声缓缓洞开。如同开闸泄洪般,憋闷了许久的学子们鱼贯而出,顷刻间便淹没了门前的空地。
那景象着实令人唏嘘。有人面色灰败,眼神空洞,有人紧锁眉头,嘴里念念有词,似在复盘方才的文章,也有少数人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轻松,步履都显得轻快几分。
但无论考得如何,绝大多数人不自觉地扯动衣衫,或微微侧头避开旁人的靠近。
在那种狭小逼仄、精神高度紧张的环境下待上整整一日一夜,身上难免沾染了墨臭、汗味以及号舍里特有的陈腐气息,着实算不上好闻。
容家的马车早已候在街角。容阖一眼就看沈屹然,他快步穿过人群,两人对视一眼,甚至来不及多言,便默契地先后钻入了车厢。
“快,回府。”容阖对车夫吩咐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马车辘辘而行。车厢内,两人并肩坐着,一时无话。
容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几日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全部吐尽。
“总算出来了。”容阖喃喃道,声音有些沙哑。
“嗯。”沈屹然低低应了一声,侧头看他,“感觉如何?”
容阖睁开眼,对上他关切的视线,扯了扯嘴角:“头昏脑涨,浑身都不自在,那号舍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沈屹然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确是磨砺。”他顿了顿,又道,“我看你出来时神色尚可,文章应当还顺手?”
“马马虎虎吧,”容阖嘴上谦虚,眼角却微微弯起,“经义题恰是我们讨论过的,破题承题还算顺畅。倒是那首试帖诗,费了些功夫。”
“尚可。”沈屹然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但眼神温和,并无凝重之色。
马车在容府门前停稳,两人几乎是跳下车,直奔内院。容母早已吩咐下人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物,浴房是分开的两间,相邻着。
“真舒服。”容阖感叹了一声。几乎是把自己整个浸入了温热的水中,任由那股暖意驱散骨髓里的疲惫和寒意。
他仔细地清洗着头发、身体,直到感觉那股号舍带来的异味彻底消散,才换上干净的里衣,浑身松快地走回自己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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