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京城的官道上，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小风缩在马车角落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自从上次遭遇刺杀，她夜夜难眠——那日陆明轩浑身是血却仍死死护在苏容华马车前的模样，像刀子般刻在她脑海里。
她咬着唇暗想，杏眼里翻涌着不甘，凭什么好命都让她占了？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那些浣衣、采药的茧子时刻提醒着她曾经的贫苦。不，她绝不能再回到那个漏雨的茅草屋，吃着发霉的粟米度日。
车窗外传来萧玉瑶清脆的笑声。小风偷偷掀开帘子，看见陆明轩正在河边帮苏容华捡起被风吹落的帕子。阳光透过枫叶的间隙，在那两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美好得刺眼。
阿牛哥...她喃喃自语，突然被一阵尖锐的嫉妒攫住心脏。那本该是她的位置，她的富贵荣华！
十月的晨露还未散去，次日清晨小风端着铜盆穿过营地，盆里的热水冒着袅袅白气。她昨夜又梦到被债主追打的场景，惊醒后便再也睡不着，想起陆明轩最近看苏容华的眼神越来越不对，今早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借送洗脸水的机会探探口风。如今距离京城只剩三日路程，她必须抓紧最后的机会。
小桃姐姐，娘娘醒了吗？前方传来侍女压低的声音。
小风猛地收住脚步，铜盆边缘的热水晃出些许。她闪身躲到粮车后，透过麻袋缝隙看见小桃抱着件鹅黄色织金马面裙从大帐出来，裙摆上的百蝶穿花纹在晨光中栩栩如生。
小桃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在外要称夫人和小姐，仔细你的皮！
接衣裳的小侍女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林娘娘的衣裳熏好了，苏娘娘的要茉莉香还是檀香？
自然是茉莉。小桃压低声音，苏娘娘最厌檀香那股子庙里味儿。
咣当——
铜盆砸在车辕上发出巨响，热水泼湿了小风杏色的裙裾。她死死捂住嘴，脑海中闪过苏容华执剑时凌厉的凤眼——难怪那女子通身气度，竟是宫里的娘娘！
谁在那儿？小桃警觉地转头，金镶玉的耳坠晃出一道寒光。
小风慌忙蹲下，借着马车掩护溜走了。她心跳如鼓，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若阿牛哥知道那人是皇帝的女人.…..
午时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河滩洒下碎金般的光斑。莫离站在及膝的河水中，黑色劲装下摆浸得透湿。他手中白蜡杆猛地刺入水面，银光闪过，一条肥美的鲈鱼已被贯穿鱼鳃。
萧玉瑶提着裙摆在岸边雀跃，杏色绣鞋陷进泥沙里也浑不在意，再抓条大的！晚上烤鱼吃！
三十步外的老槐树下，青玉棋盘泛着幽光。林晚星执黑子悬在半空，看着苏容华第三次将白子落在无关紧要处。
容华...林晚星轻叹，鎏金护甲点着棋盘西南角，你这步棋走得，比玉瑶绣的鸳鸯还歪。
苏容华勉强牵动嘴角，目光却黏在河边那个挺拔的背影上。陆明轩正用麂皮擦拭剑刃，阳光在霜雪般的剑身上折射出一道银虹，恰如三年前他出征那日的佩剑寒光。
阿牛哥...小风突然出现在河滩，杏色衫子被风吹得紧贴腰身，显出不盈一握的曲线。她咬着樱唇递上汗巾，擦擦汗吧。
陆明轩正要接过，忽听萧玉瑶清亮的声音破空而来：陆明轩！你还有闲心在那儿磨剑？快来看莫离抓到两条大鱼！
来了！陆明轩随手将汗巾搭在肩上，剑鞘扫过草丛惊起几只蚱蜢。
小风盯着他奔向河边的背影，突然提高嗓音：奴婢参见两位娘娘！
嗒——
苏容华指间的云子跌落在青石棋盘上，咕噜噜滚进厚厚的落叶堆。林晚星瞳孔骤缩，手中团扇地合拢，扇坠上的东珠撞在鎏金柄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贱人！萧玉瑶暴喝一声，腰间软鞭已解下一半。莫离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腕，湿透的袖口在藕荷色衫子上洇出深色水痕。
莫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急。
小风如受惊的兔子般窜到陆明轩身后，手指死死攥住他的革带：阿牛哥，我们走吧...别冲撞了娘娘们...
陆明轩却如遭雷击，古铜色的面庞瞬间血色尽褪.
你...陆明轩喉结滚动，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你是...
秋风卷起苏容华鬓边散落的青丝，露出她苍白如瓷的侧脸。她缓缓起身，双鱼佩碰撞发出的清响：跟我来。
他们来到一片僻静的枫林。红叶如火，飘落在两人之间，像一道血色的屏障。
苏容华背对陆明轩，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的身份已经告诉过你——镇北将军陆远之子，陆明轩。
一片枫叶落在她肩头，又被风吹走：我是当今丞相次女，苏容华。自小在边关长大，八岁与你相识。
陆明轩太阳穴突突跳动，零碎的记忆开始串联——扎着两个小揪的女孩在练剑，少年偷偷给她塞麦芽糖...
五年前我们订了亲。苏容华指尖掐入掌心，三年前北戎一战，你率轻骑追击，遇伏失踪。我带着亲兵寻了三天三夜...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颤抖，只找到你的盔甲和断剑。
陆明轩头痛欲裂，模糊的画面闪过——箭雨如蝗，战马嘶鸣，还有...还有悬崖！
都以为你死了。苏容华深吸一口气，父亲将我接回京城。恰逢长姐...失势，家族需要新的棋子固宠。她冷笑一声，于是把我送进了宫。
陆明轩猛地抬头：皇上他...
他喜欢的是林姑娘。苏容华转身，眼中已无波澜，我不过是个摆设。
秋风骤起，吹落漫天红叶。苏容华的身影在纷飞落叶中显得格外单薄：如今你既已归来，我也嫁做人妇。祝你与小风...她顿了顿，百年好合。
狂风卷起满地红叶，迷了陆明轩的眼。待他拂开眼前落叶，只见苏容华已走出十步开外，月白裙裾扫过枫叶沙沙作响。
陆将军。她第一次用这样疏离的称呼，背影挺拔如青松，珍重。
说完便快步离去，绣鞋踏碎一地红叶。陆明轩想追，却觉心如刀绞，眼前一黑跪倒在地。记忆里关于苏容华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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