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春日总来得迟疑。残雪在草甸间化作晶莹的溪流，嫩绿的新芽才怯生生探出头，料峭寒风里已带着泥土苏醒的气息。北戎皇宫暖阁内，萧玉瑶倚在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抚着已显怀的腹部。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她柔美的侧脸投下细碎光影。
莫离...她轻唤，声音里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柔软。
正在批阅军报的莫离立即搁下狼毫。他走到榻前单膝跪地，粗糙的大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怎么了？可是孩子闹你？
萧玉瑶摇头，纤长睫毛轻颤：方才读嫂嫂来信，说起了无痛分娩之术...能让人在生产时少受许多苦楚。她揪住他的衣袖，眼波流转，你可知我自幼最怕疼了...
将妻子揽入怀中，粗糙的大掌温柔地覆在她腹间，看着当年那个傲娇的小公主，如今都要为人母了：好，都依你。北戎条件艰苦，回大萧有皇兄皇嫂照应，我也安心。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大王，此刻眼中满是柔情。“我们即日就启程回大萧。去那里待产，定能让你少受煎熬。
三日后，一辆特制马车驶出将军府。车厢四壁裹着软缎，座榻铺了三层羊绒，小几上固定着温茶的暖笼。萧玉瑶被莫离小心扶上车时，忍不住轻笑：这哪是马车，分明是个会移动的暖阁。
当车队驶入大萧边境，夫妻二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怔住。
这、这就是水泥路？萧玉瑶不可置信地掀开车帘。只见一条灰白色的宽阔大道笔直延伸，可容四驾马车并行。青灰色的路面平坦如镜，车辙压过竟只发出细微沙响。道旁垂柳依依，每隔百步立着白石灯柱，隐约可见灯盏里不是烛火，而是某种会自发光的珠子。行驶其上，平稳得让她手中的茶盏都不曾晃动分毫。
更令人惊叹的是道路两旁：整齐的民居鳞次栉比，挂着大萧百货招牌的商铺人来人往，运货的骡马都佩着统一的棉质护蹄。路边茶棚飘着雨前龙井的旗幡，茶棚里飘出阵阵香气。穿棉布裙的妇人正给过往行人分送凉茶。行人衣着鲜亮，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安居乐业的满足。
皇兄和嫂嫂真是...萧玉瑶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握住莫离的手，这才几年光景，竟把大萧变得这般模样。
最奇的是那些商铺：明亮的琉璃窗后陈列着各色货物，有妇人对着会照出人影的银镜试戴珠花，孩童举着彩纸风车追逐嬉闹。空气里飘着刚出炉的糕饼甜香，混着不知名的花香。
离凝视着窗外的盛景，眸中闪过震撼与深思。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郑重道：玉瑶，这一路我们要多看多学。若能将这些治国良策用在草原上，让我们的子民也过上这般富足日子...
萧玉瑶眼中绽放光彩，草原有最肥美的牛羊，最珍贵的皮毛。若也能修这样的路，建这样的集市...她轻抚腹部，柔声细语：宝宝，你看舅舅舅母把江山治理得多好。将来爹娘也要让草原变得这般繁荣。
于是归途成了游学之旅。 每到一处新奇所在，莫离必下车细观：见到改良的水车要问清原理，遇到热闹市集必打听税制。萧玉瑶则对女子学堂格外上心，拉着女学生问个不停。
这日路过一个正在兴建的学堂工地，恰见工匠们运用滑轮组吊装房梁。莫离看得入神，连笔记都忘了记。萧玉瑶掩唇轻笑：莫大将军这是要改行当工匠了？
莫离凝视着路旁正在施工的水渠。工匠们喊着号子操作古怪器械，清冽山泉顺着陶管奔流。他取出牛皮笔记本，就着车窗透进的天光勾勒器械草图：玉瑶你看，若在草原建起这样的水渠...
我们的牛羊就再不怕旱季了。萧玉瑶会意，指尖轻点草图，还有这路面，若通到各部族之间...她忽然噤声，腹中胎动如蝴蝶振翅。莫离忙放下纸笔，将耳贴在她腹间，冷峻眉眼化作一池春水。
此后行程愈发舒缓。 每遇新奇事物，莫离必下车请教。在泾州见着改良水车，他挽起袖口与老匠人探讨齿轮咬合；途经纺织工坊，萧玉瑶对飞梭织机看得入迷，还讨了撮新染的茜色丝线。
在潞州驿馆歇脚时，忽闻街市喧哗。推窗见百姓围着个铁皮箱子，箱顶竖着根细杆竟能出声。驿丞笑道：这是皇后娘娘让人架的广播’，正说京师新闻呢。萧玉瑶倚着窗台听得入神，连莫离往她手心塞了包糖炒栗子都未察觉。
暮春时节，京城在望。 青灰城墙沐浴在金色夕照里，城楼旌旗猎猎。令人惊异的是城门竟分三道，车马行人各循其道，井然有序。守城士兵身着轻甲，验过通关文牒后含笑提醒：公主车驾可走中间御道，路面格外平整。
才进城便闻丝竹声。但见朱雀大街灯火如昼，琉璃灯盏将夜市照得亮如白昼。书生在茶楼吟诗，姑娘在绣庄比花样，更有金发碧眼的胡商牵着骆驼走过。
玉瑶！ 清越嗓音自宫门传来。林晚星穿着杏子黄绫裙快步迎来，发间只簪支珍珠步摇，却比满街华灯更耀目。她小心扶住小姑子，指尖轻触孕肚：路上颠着没有？我在静思苑旁备了院子，里边都是好吃的呦。
萧彻负手立在宫灯下，见莫离捧着厚厚的笔记，唇角扬起笑纹：莫兄这是要把大萧翻个底朝天啊。
惭愧、惭愧。莫离郑重行礼，见百姓安居乐业，方知何为太平盛世。
霞光渐隐，宫人悄然点亮廊下宫灯。萧彻揽过妹婿的肩膀往宫内走去：先让你媳妇歇着，明日带你们看个新鲜物事——皇后刚弄出的自来水，一拧铜阀就有清泉...
晚风拂过太液池，捎来玉簪花的清甜。萧玉瑶倚着莫离，看兄嫂走在前的亲密身影，忽然觉得腹中隐隐的抽痛都化作暖流。或许在这座焕然新生的皇城里，她真能安然迎接那个小生命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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