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铁皮大门在雾里透着寒气,阿九跟着杂工队伍往里挪,头压得快抵到胸口。
领工的把头抓着藤条,一下下抽在地上,泥点溅起来沾在裤脚。
催命呢!他唾沫星子横飞,日头都爬上来了,磨磨蹭蹭的,想让太君扒了你们的皮当抹布?
阿九袖管里的手紧了紧,锉刀的木柄被汗浸得发滑。
他往左右看了眼,周围的人都缩着脖子,脸跟他一样糊着锅底灰,只有眼睛里偶尔闪过点光,又很快灭下去。
门岗的东洋兵背着手站着,刺刀上的霜化了点,亮得晃眼。
阿九数了数,门岗两个,厂房顶上还有一个来回走,步枪的背带在肩上磨出白印子。
新来的,叫狗子是吧?一个干瘦的老头凑过来,牙黄得发暗,说话时一股烟味混着霉味飘过来。
他手里拎着个破麻袋,跟我走,今天你归我带,清三号车间的废料。
阿九点点头,嗓子里了一声。
他认得这老头,昨晚在杂工房见过,别人叫他老马,听说在厂里干了五年,是少数没被的老人。
穿过堆着棉纱的院子时,老马忽然往他脚边吐了口痰:走路看着点,别踩线。
阿九低头,才看见地上画着道歪歪扭扭的白线,线那边堆着的棉纱明显更整齐,还盖着帆布。
那是东洋人的料,沾了边就得挨枪子。老马声音压得极低,眼睛瞟着门岗,去年有个后生踩了半只脚,当场就被崩了,尸体扔焚化炉里,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阿九心里一凛,脚步收了收。
车间的铁门被风撞得哐当响,刚跨进去,震耳的机器声就灌了满耳朵。
女工们坐在机器前,背挺得笔直,手指在棉纱里穿来穿去,快得像织布的梭子。
有个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额头上渗着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棉纱上晕开个深色的点,她连擦都没擦,眼皮都没抬一下。
别看了。老马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往东边努嘴,那边是禁区,掉进去就别想出来。
阿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车间尽头拉着道铁丝网,锈得发褐,上头缠着铁丝。
网后站着两个卫兵,皮靴在水泥地上蹭来蹭去,声混在机器响里,格外刺耳。
他假装理袖口,眼角扫过铁丝网后的铁门,铜锁挂在上面,锁孔周围有几道新划的印子,跟老周说的一模一样。
废料在那边。老马指了指墙角,麻袋堆得快到屋顶,装麻袋里,扛到后院焚化炉。记住了,别往东边凑,那边的人鼻子比狗灵。
阿九应着,弯腰去拖麻袋。
棉纱头蹭着胳膊,刺得皮肤发痒。
他故意往铁丝网那边绕了两步,机器的轰鸣把脚步声吞得干干净净。
那些卫兵正盯着女工们,有个卫兵还掏出烟卷叼在嘴上,划火柴的声音都听得见。
阿九的指尖飞快地蹭过铜锁,锁孔里的弹子凸起来,像老周说的那样,这种老铜锁,用锉刀能慢慢磨开。
他的目光往铁门旁边的墙扫过去,新砌的水泥比别处亮些,边缘有道细缝,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点金属摩擦的声。
阿九心里一动,老周说过,石井的秘密车间总藏着动静,看来就是这儿了。
找死啊!啪地抽在旁边的机器上,把头的吼声炸起来,磨蹭什么?麻袋长根了?
阿九浑身一激灵,赶紧扛起麻袋往外面走。
老马在后面扯了他一把,低声说:别惹他,这货心黑,前阵子把个生病的女工直接扔进焚化炉了。
焚化炉蹲在后院,像个疤瘌脸的怪兽,烟囱里冒的黑烟裹着怪味,呛得人直咳嗽。
阿九把棉纱头扔进炉膛,火苗地窜起来,烤得脸上的锅底灰簌簌往下掉。
他借着火光往东边看,仓库后墙果然有块新水泥,而且还比旁边的墙凸出来一点。
旁边堆着几个废铁桶,桶身锈得漏了洞,正好能挡住西边岗哨的视线。
喂!那个杂工!一个卫兵朝他喊,手里的枪往铁桶那边指了指,过来,把桶里的东西清了!
阿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起憨笑,磨磨蹭蹭走过去。
卫兵把铁钩塞给他,靴底碾着地上的碎石子:桶里的废料倒进去,快点,太君等着检查呢。
铁桶盖一掀开,一股腥甜味直往鼻子里钻。
阿九的手猛地一抖,桶底铺着层棉纱,红得发黑,是血。
他想起黑田说的活体改造,胃里像被手抓住,酸水直往上涌。
他死死咬住舌尖,疼得倒抽口冷气,才没把早饭吐出来。
愣着干什么?卫兵抬脚就踹在他腿弯,这些是染了恶病的,不烧干净,把你们全烧了陪葬!
阿九低着头,用铁钩把带血的棉纱勾出来。
火苗舔上去,发出的响,像有人在哭。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滚烫的地上,地化成白气。
就在这时,仓库的铁门开了道缝。
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团粉乎乎的东西,软塌塌地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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