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丹乘坐的白色马车,在云中国“雪凰军”精锐的簇拥下,消失在茫茫雪原的尽头,如同被巨大的、灰白色的天地吞噬。那抹刺眼的白色,在沈清漪的视网膜上烙下了久久无法消散的印记。她站在关隘的阴影下,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中那万分之一。女儿离去时那强作镇定却微微颤抖的背影,那最后一眼中深藏的恐惧与依恋,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她感觉不到眼泪,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被硬生生剜走了,只留下一个呼呼漏着寒风的、巨大的空洞。
高德忠和挽月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她能感觉到他们手臂的颤抖,却无法给予任何回应。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无底的深渊。关墙上,无数将士的目光无声地投射在她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悲愤、同情、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期待。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甚至连一丝软弱的迹象都不能流露。阿尔丹的牺牲,必须换来价值。这北疆的天,需要她这个失了雏凤的母凤,用残破的羽翼,继续硬撑下去。
回到死寂的帅帐,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扑面而来,让她一阵眩晕。内帐里,赵擎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胡军医守在一旁,面色凝重地对她摇了摇头。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沈清漪没有进去,她怕自己看到他那毫无生气的模样,会彻底崩溃。她只是隔着帐帘,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转身,走向那张堆满了军报舆图的案几。
她坐下,摊开最新的斥候密报。指尖冰凉,微微颤抖,但她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平西王与吐蕃联军已完成最后的攻城器械调配,斥候观察到敌军大营炊烟数量激增,战马嘶鸣频繁,种种迹象表明,总攻就在这一两日内。三十五万对不足五万(且多为疲兵伤卒),关内粮草仅够十日,箭矢滚木消耗巨大……每一条信息,都像沉重的枷锁,套在她的脖颈上,缓缓收紧。
体内那股因凤凰精血而生的灼热气息,在她极致的悲痛与压力下,变得异常“安静”,不再躁动冲撞,而是如同凝固的岩浆,沉甸甸地淤积在经脉深处,带来一种沉闷的、仿佛要将她从内部石化的灼痛感。这痛楚奇异地将她纷乱的心绪强行压制,让她的大脑呈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她开始冷静地、一条条地分析局势,下达指令,声音嘶哑却平稳得可怕。
“郭老将军。”
“老臣在。”郭放快步上前,老眼通红。
“敌军总攻在即,关墙破损处,今夜必须完成加固,用冰水浇淋,增加攀爬难度。将所有金汁、火油集中调配,交由最可靠的弩手掌控,专用于压制敌军云梯和攻城塔。”
“老臣遵命!”
“秦风。”
躺在担架上的秦风挣扎着应道:“末将在!”
“你挑选的死士,可有消息传回?”
“回娘娘,已有三批返回,折损过半……探明敌军主力集结于正南及东南方向,攻城器械众多。但……也发现平西王前军与吐蕃中军结合部防御相对松散,似有龃龉。”
“龃龉……”沈清漪眼中寒光一闪,“将此情报重点标注。另,着你麾下尚能行动者,连夜赶制简易震天雷(一种粗糙的火药武器),数量不限,分发各段城墙,关键时刻,或可阻敌一时。”
“末将明白!”
“传令全军,”沈清漪抬起头,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明日日出,敌军必至!此战,关乎北疆存亡,关乎大周国运!本宫与镇国公,与尔等同在!关在人在,关亡人亡!凡有畏敌后退者,杀无赦!凡有斩将夺旗者,赏千金,连升三级!告诉将士们,他们的身后,是父母妻儿,是祖宗基业!唯有死战,方有生机!”
“谨遵娘娘懿旨!誓与北疆共存亡!”众将轰然应诺,悲壮之气充塞帐内。
命令下达完毕,众将匆匆离去执行。帅帐内重归寂静。沈清漪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不能睡,也不敢睡。阿尔丹离去时那最后的眼神,像梦魇般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云中国的援军,真的会来吗?那“雪魄莲心”,真的能救赵擎吗?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夜深了。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呼啸着掠过营帐,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沈清漪毫无睡意,她起身,披上一件厚重的斗篷,走出了帅帐。高德忠想跟上,被她挥手制止。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没有去城墙,那里太过压抑。她信步走向关内一处相对僻静的高地,那里可以望见关外漆黑一片的旷野和远处敌军大营连绵的灯火,如同地狱的入口。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她却浑然不觉。她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望着南方阿尔丹离去的方向,望着那片孕育着毁灭与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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