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大军的兵锋,如同烧红的烙铁,轻而易举地刺穿了京城外围早已涣散的、形同虚设的防线。没有预想中惨烈的攻城战,没有尸山血海的拉锯。当苏定方麾下“铁壁营”的先锋骑兵,簇拥着那面象征着正统与王师的“周”字大旗和玄色凤纹旌旗,出现在官道尽头,兵临残破的朝阳门下时,城头之上,短暂的死寂之后,便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负隅顽抗的拜火教死士试图点燃早已备好的火油罐,却被身后射来的冷箭钉死在垛口;几个试图砍断吊桥绳索的溃兵头目,转眼间就被更多反水的兵卒乱刀砍翻;更多的守军则茫然地丢下了兵器,或跪地请降,或四散奔逃。城门,是从内部被打开的。打开城门的,是早已被苏定方策反的禁军中层将校,以及更多看清了形势、只求活命的普通士卒。
“迎王师!诛妖邪!”的呼喊声,起初零星,随即迅速连成一片,最终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声浪,压过了垂死者的哀嚎与绝望的诅咒。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洞开,露出了其后一片狼藉、烟火未熄的街巷。
沈清漪端坐于白马之上,在苏定方及一众精锐将领的护卫下,踏入了这座熟悉的、却又陌生得令人心悸的帝都。没有预想中的箪食壶浆,也没有万民跪拜的欢腾。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与恐惧的腐朽气息。街道两旁,断壁残垣触目惊心,被焚毁的车辆、散落的杂物、以及未来得及收拾的尸骸随处可见。一些胆大的百姓从门窗缝隙中偷偷张望,眼神麻木、惊恐,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死灰复燃般的希冀。更多的,则是死一般的寂静。
王师的入城,与其说是凯旋,不如说是一场肃穆的、带着血腥气的接管。苏定方治军极严,麾下士卒刀不出鞘,箭不入囊,只是以整齐而冰冷的队列,迅速控制各条交通要道、府库衙门,清剿零星的抵抗,扑灭残余的火点,弹压趁乱劫掠的匪徒。效率高得令人心寒。铁蹄踏过青石路面的声音,铠甲摩擦的铿锵声,以及将领们短促有力的命令声,构成了此刻京城唯一的主旋律。
沈清漪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疮痍。这就是她和赵擎拼死想要夺回的江山核心?这就是无数将士为之浴血的社稷宗庙?一种巨大的悲凉与沉重,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她不能流露出丝毫软弱。她的脊梁挺得笔直,面容在晨曦与硝烟的映照下,如同冰雕玉琢,唯有紧握着缰绳、指节泛白的手,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她没有直接前往皇宫,而是下令先去太庙。这是出发前与苏定方、乃至昏迷中短暂清醒的赵擎商议后的决定。皇宫是权力中心,但太庙,是法统与民心的象征。她要以太后之尊,携先帝遗孤,在先帝灵位前,告慰在天之灵,昭示正统归来。
太庙侥幸未遭大规模破坏,但殿前广场上依旧残留着打斗的痕迹,香炉倾覆,石阶染血。当沈清漪抱着依旧昏昏沉沉、裹在厚厚斗篷里的阿尔丹,一步步踏上汉白玉台阶,走向那庄严而略显阴森的大殿时,身后跟随的文武官员(大多是闻讯仓促赶来的、未曾附逆或及时反正的中下层官吏,以及苏定方麾下将领)无不屏息凝神。
殿内,烛火摇曳,牌位森然。沈清漪将阿尔丹交给挽月,自己整了整衣冠,在属于大周历代帝后的灵位前,缓缓跪下。她没有哭诉,没有激昂陈词,只是用清晰而沉痛的声音,将萧景锐篡位、乌维祸国、京城罹难的经过简要禀明,最后,她重重叩首,声音带着金石之音:“不孝媳沈清漪,携先帝血脉阿尔丹·云珠,今日归来,必当扫清妖氛,重整河山,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许多老臣已是泪流满面,伏地痛哭。这一刻,无需更多言语,法统与道义的重担,已沉沉地压在了沈清漪那看似柔弱的肩膀上。
告庙完毕,銮驾才转向皇宫。此时的皇宫,早已被苏定方的精锐里三层外三层控制起来。负隅顽抗的拜火教徒和伪帝死党已被肃清,宫女太监战战兢兢跪迎一路,昔日金碧辉煌的宫阙,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凄凉与肃杀。
沈清漪没有入住象征最高权力的金銮殿或养心殿,而是选择了相对偏僻、但曾与赵擎居住时间最长的、靠近西苑的“锦瑟宫”。这里曾是他们一家三口在京城为数不多的温馨回忆之地,也相对容易布防。宫苑内外,立即被林枫亲自率领的、最可靠的“铁壁营”精锐接管,戒备森严,飞鸟难入。
将依旧嗜睡的阿尔丹安顿在早已收拾干净的寝殿,由胡军医和挽月寸步不离地看护后,沈清漪才得以片刻喘息。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锦瑟宫空旷的正殿中。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一尘不染,熟悉的陈设依旧,却物是人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一种无言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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