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丘城下,第四军指挥大帐。
浓重的血腥气与硝烟味几乎凝成实质,粘附在帐幕的每一根纤维上。沙盘上,代表阳丘城的陶土模型已被箭簇和碎石砸得坑坑洼洼,周围插满象征韩魏两军犬牙交错的赤黑小旗。韩侯玄甲未卸,肩头的狼头吞口护肩还凝着暗红的血痂。他紧盯着沙盘上阳丘西北角一处新出现的微小凹陷——那是韩军刚用冲车撞开的豁口。
“报——!” 帐帘猛地被掀开,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血腥。一名满身尘土的传令兵扑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捧着一只羽毛凌乱、奄奄一息的黑色信鸦。鸦爪上,紧紧缚着一小卷染血的帛书。
侍立一旁的申不害眼神一凝。黑冰台最高等级的加密信鸦!
韩侯大步上前,亲手解下帛书。帛面冰冷,带着高空疾飞的寒意。他迅速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用特殊药水写就的蝇头小字,在帐内昏暗的牛油灯下,字迹竟泛起点点幽蓝微光。那字迹勾勒出的,是郢都兵力调动的绝密情报——昭奚恤正将拱卫郢都的最后三支“申息之师”十五万人,连同大批粮秣辎重,沿着汉水通道,源源不断运往宛城!
“好!好个昭奚恤!” 韩侯猛地将帛书拍在沙盘边缘,震得整个盘面嗡嗡作响,插在“阳丘”位置的木制城标剧烈摇晃。“他是铁了心要用宛城耗尽我大韩锐气,赌我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他眼中寒光暴涨,如同出匣的利剑,扫过帐内诸将,“传令!”
声如金铁交鸣:“上党集群!即刻放弃叶城休整,轻装简从,星夜兼程,南下!合围宛城!三日内,我要看到第四军的旗帜插在阳丘城门上!” 他抓起代表上党集群的黑色虎形兵符,狠狠砸在沙盘上宛城与阳丘之间的空白地带,虎符狰狞的棱角深深嵌入细沙。“命令卫鞅的第三军夺取南召县后加快向穰县推进,消灭宛城西面楚军,穿插到宛城东面看住景氏族兵。暴骁的第二军迅速南下垂沙构建狙击阵地,阻挡安陵君北上。”
命令未落,他指尖如刀,猛然划过沙盘上那条象征楚国北境屏障的、蜿蜒如蛇的墨线(楚长城),最终精准地钉在“象禾”、“陉山”两处关隘标记上。
“给孙膑传令向主力靠拢!” 韩侯的目光投向帐下参谋部,“第一军放缓淮北攻势,佯作力竭!主力即刻转锋西向!象禾、陉山!给我拔掉楚长城最后两颗钉子,保护大军东翼!”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冷酷的煽动性,“三输总比魏国赢三次好,告诉淮北的昭氏庄园……里面的‘隶臣妾’(奴隶),告诉他们——锁链已断!拿起他们能拿到的一切!昭氏的粮仓、武库、庄园……烧!抢!砸!我要让淮北千里沃野,变成埋葬昭氏根基的焦土!让那把火,烧透淮北的天!”
帐内将领呼吸为之一窒。解放奴隶,煽动民变!这是釜底抽薪的毒计,亦是燎原的星火!
“申不害!” 韩侯转向身旁那位眼神深邃如古井的谋士,解下腰间一枚青铜印信。印钮的造型奇异,赫然是一座微缩的、冒着烟气的熔炉,炉身上还刻着细密的“棠溪”二字纹样——那是楚国最负盛名的弩机工坊标记。“即日起,你为韩国右相!首要之务——在方城,给我建起一座能吞铁吐火的‘铁管工场’!” 他手指南方,“黑冰台已在路上。楚国棠溪工坊的每一张弩机图谱,每一台淬火水排,每一个喘气的工匠——连同他们的家眷!全部给我‘请’到方城来!少了一根钉子,我唯你是问!”
申不害躬身接过那枚犹带体温、沉甸甸的右相印绶。指尖触及那冰冷的熔炉印钮,一股无形的、熔铸山河的重担压上肩头。他抬眼望向帐外沉沉夜色,仿佛穿透百里,看到了淮北方向:黑冰台的幽灵们,正如同无形的巨手,将那些世代为楚国打造杀人利器的能工巧匠,连同他们惊恐的妻儿,从温暖的炉火旁拖出,塞进北上的牛车。车辙深陷泥泞,牛车内,匠人们怀中紧紧抱着的,不是细软,而是尚未完工的弩机望山——那是他们吃饭的手艺,也是被迫背井离乡的冰冷信物。
“徐越!” 韩侯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一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中年文士身上。此人气质阴郁,刚从越地回来。“越人已在攻打乌程,楚东南告急。你,现为黑冰台长!淮北这把火,我要它烧得冲天而起!黑冰台的人,要像火星一样撒进昭氏的每一个庄园!配合孙膑将军的行动,让农奴的锄头,成为砸碎楚国根基的重锤!” 他顿了顿,声音冷酷如数九寒冰,“淮北抢出来的粮食、铁器、布帛,统统运回方城!那是我们锻造新剑的资粮!抓到的楚军战俘,送去方城挖煤、开矿!至于那些年轻的楚国女子……” 韩侯的眼中毫无波澜,“登记造册,待择良配,分赏有功将士。金银财货,悉数押解新郑国库,不得有误!”
“臣,遵命!” 徐越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躬身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帐外更深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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