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北麓,洛水之滨,洛南县韩军大营的中枢——参谋部大帐内,气氛与秦营的绝望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紧绷而有序的肃杀。帐外,朔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厚重的牛皮帐幕,发出沉闷的呜咽,帐内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烧,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却也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汗味、皮革味与墨汁的独特气息。
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半个营帐,精细地堆塑着秦岭南北的险峻山川、蜿蜒栈道与雄关要隘。此刻,沙盘上代表韩军的蓝色小旗,已深深楔入代表秦地的区域。几名身着精悍皮甲、外罩锦袍的参谋将校围在沙盘旁,神情专注。
一名年轻干练的军吏正手持细长的竹鞭,声音清晰而快速地汇报着最新战况:
“第一军捷报:南郑、褒城已克!守军残部溃散入南山。”竹鞭尖端利落地点在沙盘上代表两座城池的木块上,将其推倒,换上醒目的蓝色小旗。
“第二镇总兵带佗将军所部,”军吏的竹鞭沿着沙盘上那条代表陈仓道的浅沟,坚定地向西北方向移动,“正沿陈仓道向略阳稳步推进,沿途秦军据点望风披靡。”竹鞭停在略阳位置,轻轻点了点。
他顿了一下,拿起一份简牍:“然,第一军连番血战,虽克坚城,折损亦重。将军呈报,亟需补充兵员至少八千,另,粮秣、箭矢、攻城器械损耗巨大,后续补给务须跟上,方能巩固战果,持续西进。”
另一名军吏补充道:“襄阳水师亦有消息,正在全力疏浚、拓宽汉水航道。冬日水枯,工程艰难,然一旦功成,千石粮船可溯流直抵南郑,于我大军补给线,乃生死攸关之臂助!”
军吏汇报完毕,帐内短暂沉默,只有炭火爆裂的噼啪声和帐外隐隐的风啸。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向沙盘上那个扼守秦岭北麓、通往关中平原的最后一道险隘——蓝关。它如同一枚顽固的钉子,阻挡秦军攻势。
此时,一直沉默立于沙盘侧后方的营造司主事韩璜,稳步上前。他年约四旬,面容沉静,目光锐利如尺,手指关节粗大,带着常年与工程图卷、土石木料打交道留下的痕迹。他并未急于开口,而是俯身,用那带着厚茧的手指,沿着沙盘上蓝关两侧陡峭的山脊线,缓缓地、用力地划过,仿佛在丈量山体的每一寸岩石。
“蓝关。”韩璜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工程匠人特有的笃定,“我军凭此天险,折损秦军数万精锐,足见其地利之固。然,地利非不可破,人力亦可夺天工。”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手指再次点向蓝关两侧高耸入云的山体模型:
“现有关墙,倚山而建,虽险,却有致命缺陷。”他的手指在两侧山腰位置虚划,“其翼侧山势虽陡,仍有攀爬之径,可为敌所乘。高处平台,亦可架设强弩飞石,威胁我攻关大军侧翼。”
“末将之见,”韩璜的语气斩钉截铁,“当沿此两侧山脊,择险要处,继续修筑城墙!自山腰起,逐级而上,与主关城连为一体,形成三重壁垒!”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蓝关两侧的山体上,模拟着层层叠叠向上修筑城墙的轨迹。
“如此,”他加重了语气,手指有力地敲在沙盘边缘,“可彻底封死攀爬小径,消除高处威胁,构建立体防御体系。各部守军依托山城,互为犄角,烽燧相望,信息瞬息可通。更可将我军远程炮车、强弩置于更高垒台,覆盖关前所有死角!”他双手在沙盘蓝关前方虚按,做出一个“覆盖”的手势,眼神冷冽,“使秦军再无可趁之机,更无立锥之地!蓝关,将真正化为一块插翅难飞、坚不可摧的铁砧!”
韩璜的条陈清晰而极具操作性,帐内诸将目光炯炯,盯着沙盘上被他手指勾勒出的立体防御构想,仿佛已看到一座钢铁堡垒在秦岭绝壁之上拔地而起。帐外,寒风依旧呼啸,卷起地上的雪尘,拍打着营帐,仿佛在为这即将到来的、更为残酷的攻防战奏响序曲。
黑冰台主事徐越,身形瘦削如竹,裹着一件毫不起眼的深灰色袍子,悄无声息地立在帐内阴影处,仿佛与帐壁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鹞鹰,在炭火映照下闪烁着幽光。他双手捧着一卷密封的纸卷,躬身呈上。
“君上,黑冰台密报。”徐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却字字清晰,敲在寂静的帐中。
韩侯接过密报,在案几旁展开。跳跃的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也照亮了纸上细密的墨迹。
徐越待韩侯阅览片刻,才用他那特有的、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调继续禀报,每一个地名都像冰冷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魏楚战事,已非小隙。楚王熊良夫,遣密使入宋都睢阳(今商丘),以重金、空诺相诱,撺掇宋公偃挥师北上,攻伐魏之附庸——卫。”他的手指在无形的舆图上点向宋、卫接壤的边界,仿佛能看见楚使穿梭的身影。
“魏王震怒。”徐越语气微顿,加重了分量,“已从河东、河北之地,紧急征发十万新军!兵锋直指宋境!” 河东(山西东南运城盆地)、河北(黄河以北魏地)为膏腴之地,是魏国核心的粮仓与兵源地,动员规模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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