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的新郑,空气中弥漫着暖湿与躁动。宫苑深处,几树晚樱已谢,唯余新绿成荫,杨花柳絮却如细雪般纷扬,沾上衣襟,落在案头。韩侯独坐于勤政殿西暖阁内,窗外是满目生机,窗内却只有朱笔划过奏章的沙沙声,以及铜壶滴漏不疾不徐的滴答。
他正批阅陇西郡守公仲衍的奏报。陇西新附,百废待兴,又临强胡,公仲衍所请设立骑兵协以固边防,确是当务之急。韩侯提笔,饱蘸朱砂,在奏章上落下遒劲的批语:“准。着枢密院、参谋部速议协统人选及编练章程,务求精干,以固西陲。” 朱批既成,墨迹淋漓,如同烙印在纸上的决心。
一股带着花香的暖风穿堂而过,卷起案头几页散纸,也带来远处校场上隐隐的操练号子。韩侯搁下笔,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西边天际翻滚的层云。陇西,那片新拓之地,是机遇,亦是巨大的挑战。一支精悍的骑兵,将是插入西陲的利刃,但持刀之手,必须绝对可靠。
翌日,枢密院议事厅内气氛凝重。窗外杨絮依旧纷飞,厅内却因聚集了军国重臣而显得闷热。参谋令李虎率先发言,他身形精悍,目光锐利如鹰,摊开陇西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成固位置:
“君侯明鉴,陇西新设骑兵协,统兵之人干系重大!王稷虽忠勇可嘉,然其履历多在地方卫戍,于大规模骑兵集群作战,未曾受过系统之军事学堂训练。此非寻常剿匪,乃直面西胡铁骑!以未谙新式战法之将,统新编之劲旅,恐非万全之策!”李虎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钉敲入木中。
他环视一周,继续道:“参谋部之意,骑兵协统制一职,当擢升成固镇守府陆协标统陆葭。陆葭出身讲武堂第一期,历次剿匪、平乱,指挥有度,深谙步骑协同之要。其麾下军官亦可择优拔擢,充实各镇指挥骨架。如此,一则保证新军战力,二则——”李虎顿了顿,加重语气,“可有效防止新设之地方劲旅,自成体系,脱离中枢掌控! 至于王稷等陇西郡军官,可尽数调回阳翟讲武堂深造,待学成考核,再行委任。此乃强军固本、收权于中枢之上策!”
李虎话音刚落,枢密副使段干便轻咳一声。他年岁较长,须发已见霜色,眼神却依旧深邃,带着老成谋国的沉稳。他捻着颔下几缕长须,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李参谋令所虑,老成谋国,中枢权威确系根本。然陇西新附,公仲衍郡守拓土有功,其心可用,亦需抚慰。一味将其旧部调离,恐寒边臣之心,亦不利新地之稳。” 段干话锋一转,看向韩侯,“君侯,禁卫军旧将公仲郢等七人,奉调入阳翟讲武堂深造已近一载。学业精进,考评皆优。其中公仲郢,乃公仲衍郡守之子,熟知陇西地理民情,更兼讲武堂淬炼,已非昔日旧军之将。此正是一举数得之机!”
段干眼中精光一闪,胸有成竹:“可将此七人,打散编入各主力野战部队任职,一则充实各军骨干,二则使其彻底融入新军体系,效忠中枢。其中,公仲郢可擢升为成固镇守府陆协标统,接替陆葭之职!此擢升既是对公仲衍为国开疆拓土之功的彰表,亦是向全国昭示:凡效忠君侯、精进学业者,不拘出身,皆得重用!”
他站起身来,走到巨大的山河舆图前,手指划过阳翟至陇西的漫长距离:“借此良机,正可推行‘异地任职、轮调历练’之制!军官擢升,非止于本镇本协,讲武堂毕业者,优先派往异地他部任职。陇西军官调阳翟学习,阳翟学员派往四方,中枢讲武堂为军官养成之唯一正途!如此,军官之根在阳翟,心向中枢,血脉流转,则地方军镇自成体系之患可绝! 此乃长治久安之基,望君侯圣裁!”
窗外,酝酿已久的暮春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琉璃瓦,发出密集的声响,掩盖了厅内短暂的沉寂。雨水洗刷着新郑的宫阙楼台,也仿佛冲刷着旧有的藩篱。李虎与段干的目光都聚焦在韩侯身上,一个锐意革新,强调战力与掌控;一个老谋深算,兼顾平衡与长远,但目标却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打造一支真正属于国家、效忠中枢的新式军队。
韩侯的目光在李虎和段干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回那份关于陇西骑兵协的奏报上。朱批的“准”字在烛光下殷红如血。他端起茶盏,指节在温润的瓷壁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半晌,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厅内响起:
“李参谋令所言,新军战力与中枢掌控,确是根本。段枢副所虑,抚慰边臣、推行新制,亦是深谋。”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准段枢副所奏。着令:
一、擢升公仲郢为成固镇守府陆协标统,即日赴任。原标统陆葭,调任陇西新设骑兵协统制,参谋部即刻拟订其麾下军官选拔擢升名册,务求精干,限五日内呈报。
二、公仲衍所荐王稷等陇西军官,着即调离原职,赴阳翟讲武堂‘高级指挥科’深造,未得结业评核优异者,不得回陇西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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