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商鞅前三策带来的冲击尚未完全消化,那冰冷的、带着铁腥味的话语再次响起,不容喘息地抛出后续更为深刻的变革。
“其四,”商鞅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改造社会根基的冷酷决心,“革除国内残留之源自部落时代的原始风俗,严令禁止父子、兄弟及成年子女同室居住!强力推行小家庭政策!”
他目光扫过一些来自地方、深知民间情形的官员,继续说道:“凡一户之中,有两个及以上儿子年满立户年龄(例如十八岁)而不分家另立门户者,加倍征收该户之户口税!直至其分家为止!”
这一条,让许多大臣面露愕然,甚至有些不解。这与土地、赋税似乎关系不大?但申不害等深谙治理之术者,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韩国地处虽然地处中原,但是许多地方保留着大家族聚居的旧俗。这种聚居,不仅效率低下,更容易形成以族长、父权为核心的宗族势力,这些宗族势力往往盘踞地方,一定程度上架空官府,成为法外之地,也是旧贵族统治的基层基础。强制推行小家庭政策,旨在打破这种宗族纽带,将个体家庭直接暴露在国家权力面前,使其更直接地成为国家的赋税、兵役单位,极大地削弱地方宗族势力,加强中央对基层的控制。这是从社会结构最微观处动刀,重塑国民生活方式,进一步把整个社会打成原子化状态。
“其五,”商鞅并未理会众人的窃窃私语,抛出另一项极具战略眼光的政策,“鼓励、并强制引导人口密集之上党地区、新郑地区、宜阳地区之无地、少地庶民、赘婿、商贾末流,向汉中、川北、陇西等新开拓之地移民!由国家组织,提供初始农具、种子,并减免前三年赋税!所垦之地,前五年归垦者私有,五年后国家按该户战争、赋役表现,可以优惠价格回购四分之一土地,或允许其继续耕种缴纳赋税!”
移民实边!这一策,瞬间点亮了韩王牛马任的双眼。这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开拓方向”!上党、新郑等地,土地兼并严重,无地流民众多,是社会动荡的根源。而汉中、川北(未来伐蜀的前进基地)、陇西(对抗西戎,阻断秦国马匹来源的要冲)则地广人稀,急需开发。将内部压力导向外部扩张,既解决了人口过剩问题,又充实了边疆,为未来的军事行动提供了物资和兵源基地,更将这些新土地直接纳入国家管理之下,避免再次被贵族豪强蚕食。这是一举多得的战略棋局。
“其六,”商鞅的声音到了最后,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剑,直指整个变法乃至韩国未来的核心,“进一步改革、深化军功授爵、授田之制!必须彻底打破‘父死子继’、‘世代承袭’之旧习!”
他深吸一口气,字句如同刻刀般凿入所有人的耳中:“明确规定:因军功所授之田产,为‘限袭田’!受田者本人及其嫡子一代,可享有此田。若子孙后代无新的军功续之,则爵位、田产逐代降等继承!至第三代,若仍无军功,则其所继承之田产,全部收归国有,等待重新分配,赏赐于有新功之士!”
“限袭田令!”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连一直闭目养神的申不害都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条,太狠,也太绝了!它直接斩断了军功贵族试图将战功转化为世袭特权的美梦!过去的军功授田,虽然打破了老世族的垄断,但很容易造就一批新的、同样拥有大量土地和特权的新贵族,久而久之,他们又会成为新的既得利益集团,阻碍进一步变法,堵塞社会上升通道。
而“限袭田令”,则将军功与土地所有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动态的捆绑。功劳不再是“一劳永逸”的铁饭碗,而是需要不断用新的战功来“充值”的硬通货。它迫使每一个获得田产的军人及其后代,必须始终保持对国家的效忠和战斗力,不断立功,才能保住甚至扩大家业。否则,三代之后,一切归零,土地重新回到国家手中。
牛马任意识到这是汉朝推恩令初始政策,将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一是持续激活战力: 军队的战斗力将得到制度性的、持续的激励,而非一时之功。
二是打破阶层固化: 彻底避免了新的军功集团演变为土地垄断者,确保了社会阶层,尤其是军方上层,始终处于一种“流水不腐”的动态流动之中。有功者上,无功者下。上升渠道被强行保持畅通。
三是强化中央集权: 国家通过掌控土地最终所有权和分配权,牢牢扼住了军功集团的命脉,使其无法形成独立的、世袭的离心力量,必须紧紧依附于王权。
四是储备战略资源: 不断回收的土地,成为国家手中可持续的、宝贵的战略资源,可以源源不断地用于赏赐新功,吸纳新兴力量,调节社会矛盾。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限袭田令”震撼了。这已不仅仅是改革,而是一场对社会权力结构的彻底重构,是一场用制度化的冷酷,来确保国家机器永远保持饥饿感和进取心的疯狂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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