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烟熏火燎的工棚,步入别苑中稍显清静的一间值房,韩王牛马任屏退左右,只留韩圭一人。窗外暮色渐起,远处的街市传来隐隐的喧嚣。
“工技之事,有公仲锜及众匠努力,方向既明,假以时日,必有突破。”韩王端起内侍奉上的温水饮了一口,语气从刚才的技术细节探讨,转向了更宏观的布局,“然,琉璃之事,绝非仅限工坊之内。制成之物,需为人所用,需产生价值,需反哺国力。否则,便是无根之木,徒耗钱粮。”
韩圭神色一凛,知道大王要谈及最关键也最现实的问题——如何将投入转化为产出。“请大王示下。”
韩王目光沉静,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划动,仿佛在勾勒商业版图:“沁阳工坊,地处要冲,水陆交通便利。待其产能初定,出产首批合格之琉璃器皿后,不必全部送入宫中。当即刻在沁阳本地,择一交通便利之处,设立‘琉璃市’!”
“琉璃市?”韩圭仔细咀嚼着这个词。
“对,专营琉璃之市。”韩王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初期,所产琉璃器皿,无论品质高低,皆可于此市发卖。杯、盘、碗、盏、花瓶、镇纸、乃至窗片(如果能有平板琉璃),皆可成为商品。定价需精心考量,既要体现其‘新奇’、‘珍贵’,初期可略高,以吸引豪商巨贾、贵族之家争相购买,以为风尚;亦不可过高而无人问津。”
他顿了顿,强调道:“此市之设,首要目的并非一时之暴利,而在于三:一为快速回笼资金,使琉璃工坊能逐步自行运转,减轻宫内厅财政压力;二为试水市场,观察何种器形、何种品质、何种价位的琉璃最受欢迎,反馈于生产;三为扬我韩国工技之名,使天下知韩不仅有强兵,亦有巧工!”
韩圭连连点头,深感大王思虑之周全,不仅懂技术,更通经济。
“然,销售之道,岂能无渠道?”韩王话锋一转,“我韩国现有最佳之奢侈品销售渠道,为何?”
韩圭略一思索,眼中一亮:“大王是说……汝阳官瓷?”
“正是!”韩王一击掌,“汝阳官瓷,天下闻名,其客户皆为各国王室贵胄、富绅名流,正与琉璃器皿之目标客群重合!且其销售网络经年积累,遍及列国。命汝阳官窑之掌事,将其销售渠道、客户名录、乃至经验丰富之商队,分出一部分,与‘琉璃市’对接共享!借助汝瓷之声誉与网络,快速打开琉璃销路!”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仿佛一幅商业地图已在眼前展开:“可设计一套奖励机制。售瓷者若同时推介琉璃成功,可获得额外抽成;购买大批汝瓷者,可获赠或优惠购买琉璃器。二者相辅相成,互为引流。要将琉璃,打造成继汝瓷之后,韩国另一张拿得出手的‘宝货’名片!”
“此外,”韩王补充道,“需专门训练一批能说会道、精通琉璃特性之‘市侩’,不仅售卖,更要向买家讲解琉璃之妙处,编织其‘来自天外’、‘水火铸就’之神秘珍贵感,提升其价值。甚至可定制特殊器形、刻印买主名号,以满足权贵彰显独特之心理。”
韩圭听得心潮澎湃。大王这不仅是在指导销售,更是在塑造品牌,运营市场!其手法之老练,眼光之长远,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臣……臣即刻去办!”韩圭激动道,“整合汝瓷渠道,筹建琉璃市,训练专人,制定价目与策略……臣会以最快速度,让琉璃不仅诞生于窑火,更流通于市井,为我韩国生出真金白银!”
“好!”韩王颔首,目光穿透眼前缭绕的烟火气,投向更遥远的未来,那目光中蕴含的已不仅是对单一成果的期许,更是一种构建体系的深思。“记住,韩卿。工技与市场,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相辅相成。创新若止于匠室,不过是奇技淫巧;唯有应用于世,造福于国,方为真创新!产出若堆积于库房,不过是虚耗钱粮;唯有流通于市,变现生利,方能反哺研发,促生更大之生产!”
他踱步至窗边,望着窗外别苑内其他几处略显沉寂的屋舍,一个更为宏大的构想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眼前这新郑实验工坊,其意义远超试制琉璃本身。它验证了一种方法——集众智、耗巨资、循法度、攻一技之法!此法不应随琉璃功成而消散,理应固化、传承、扩展开来!”
他猛然转身,语气斩钉截铁:“故,寡人决意,待琉璃工艺初步稳定后,便将此工坊及其左近房舍,扩充改制,成立一所‘王室理术学院’!”
韩圭听到这个新颖的名词,精神一振,凝神细听。
“此学院,非是寻常传授诗书礼乐之所,亦非仅培养匠人之作坊。”韩王阐释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其宗旨,在于究器物之理,授制造之术,育工巧之才!要将工匠们口耳相传、秘而不宣的经验,与天地万物运行之道理相结合,探究其所以然,并将其系统编纂,形成可教授、可复验之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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