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王宫的秋雨,似乎永无停歇之意。不再是初秋时节的缠绵悱恻,而是带着深秋特有的肃杀与酷烈,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噪音,仿佛万千铁甲骑兵在头顶奔腾而过。雨水顺着飞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水帘,隔绝了视线,也混淆了声音。宫道上的积水泛着泡沫,急匆匆流淌,将连日来的污秽与隐秘一同冲向无人知晓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水汽,还有一种由恐惧和阴谋发酵而成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就在明德殿内风波骤起,韩王牛马任勃然震怒,下令禁卫拿人之时,后宫深处,一座远离中枢、平日里鲜有人至的僻静宫殿——凝香阁内,几盏摇曳的牛油蜡烛,正勉强驱散着由窗外雨幕带来的浓重黑暗,也映照出几张神色凝重、忧心忡忡的脸。
这里并非哪位得宠妃嫔的居所,而是早已失势、常年卧病的一位老太妃养老之地,平日里门庭冷落,正适合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此刻,在偏殿一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暖阁内,三个身影围跪坐在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小圆桌旁。
上首是一位头发花白、梳着一丝不苟高髻的老嬷嬷,穿着深褐色缠枝莲纹的宫装,面容枯槁,皱纹深刻如刀劈斧凿,唯有一双眼睛,浑浊中偶尔闪过令人心悸的精光。她是宫中的老人,资历甚至比已故的太后还要老上几分,人称“田嬷嬷”,历经三朝,亲眼见证过无数腥风血雨,在后宫底层拥有盘根错节的影响力。
坐在她右手边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穿着藏青色缎面太监常服的老者,年纪与容嬷嬷相仿,但气质更为阴郁,他是少府的一位实权府丞太监,李明,与侍中方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左手边则是一个穿着略显不同,带着明显齐地风格锦袍的中年人,他是齐国商人在新郑的代理人,同时也是某些利益集团在韩国的白手套姚洋,人称姚先生。
“方侍中被带走了,”李公公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指甲刮过粗糙的木板,“就在刚才,鱼叟亲自带的人,直接从明德殿外广场上押走的,一点情面都没留。”他端起面前的茶盏,手却微微颤抖,杯盖与杯身发出细碎而不规律的碰撞声。
姚先生眉头紧锁,浓重的齐地口音在压抑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张励这个废物!让他处理掉兰蔻阁的手尾,他倒好,事情没办干净,反倒让人闯了御前,把我们都拖下了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他经手于美人那边的事!”
田嬷嬷缓缓放下自己手中那盏未曾沾唇的温茶,青瓷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一声“嗒”。她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另外两人,最终落在李公公脸上:“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张励是蠢,辛安是狂,他们自作自受,死不足惜。但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方侍中。他在里面待得越久,吐露的东西就越多。他若倒了,我们在少府、在宫内厅经营多年的网络,恐怕就要被连根拔起。到时候,损失的不仅仅是财路。”
窗外的雨声更密了,哗啦啦地响成一片,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凝香阁彻底淹没。烛火被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的冷风吹得剧烈晃动,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跃的影子,如同鬼魅乱舞。
李公公烦躁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保?怎么保?大王正在气头上,禁卫军已经把各处要道都看起来了!韩启章那个酷吏亲自审问,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姚先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嬷嬷,李公,据我们的人打探,引发这一切的,是那个叫于翠的宫女。真是……真是想不到,区区一个兰蔻阁的贱婢,平日里踩死她都嫌脏了鞋,竟能有如此胆量,掀起这般滔天风浪!”
“小人物?”田嬷嬷冷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冰冷,不带丝毫暖意,“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命如草芥的小人物,往往最能搅动大局。你们啊,包括方青,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太过张扬了!连一个失势美人、一个待产宫婢的四季用度、日常嚼谷都要克扣盘剥,吃相难看至极!这才让人抓住了把柄,一击即中!贪,也要有个限度!须知,蚊子腿也是肉,但为了这点肉,惹来杀身之祸,值得吗?”
李公公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忍不住打断:“嬷嬷!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依我看,不如……”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想办法让张励、辛安他们在狱中‘病故’,或者干脆栽赃到那个于翠头上,就说她勾结外臣,诬告忠良!”
“愚蠢!”容嬷嬷突然提高声调,虽然依旧压抑着音量,但那其中的厉色却让曹公公和吕先生都不由得一颤,“你以为韩王是那等可以随意糊弄的昏聩之主吗?你以为鱼叟的禁卫和韩启章的郎中令都是摆设?杀人灭口?栽赃嫁祸?现在去做,无异于自投罗网,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心里有鬼!韩王此举,看似是针对宦官克扣,其背后,恐怕藏着更深的心思!你难道没听说,左相商鞅、枢密使段干、宫内令韩圭都被叫去了?俸禄体系改革……这背后,牵扯的是整个韩国的钱袋子,是朝堂格局的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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