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染着绵溪河畔的道观。当最后一道余晖隐没在西山之后,姬屯与宋毋忌的会谈也恰在此时落下帷幕。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姬屯率先迈步而出,晚风立刻扑面而来,卷挟着长江水汽特有的湿润和远处荒野初生的青草气息。他身后,新任随军道士张陵悄无声息地跟上,一袭玄色道袍在渐起的夜雾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张清俊得过分的面庞,在廊下摇曳的灯笼映照下,显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泽。
姬屯驻足阶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春夜微凉的空气沁入肺腑,将他因长久会谈而生的些许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雷厉风行的锐气。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张陵,以及张陵身后那几名同样年轻而沉静的道士,目光在他们身上短暂停留。这些方外之人,此刻将成为他军队的一部分,这其中的意味,深远而复杂。
“张真人,”姬屯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且随我来。是时候让将士们认识一下你们了。”
张陵微微颔首,执礼从容:“谨遵公子之命。”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波澜,那双点漆般的眸子在夜色中愈发深邃。
没有片刻耽搁,姬屯立即传令亲兵。低沉而急促的号角声很快划破了营地夜的宁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那是鲁武卒紧急集结的信号。火把次第燃起,如同一条条游动的火蛇,从营帐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低沉的询问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沉静。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道观旁一处稍高的土坡下,已是黑压压一片。各级军官按所属营队肃然站立,火把的光焰在他们精良的甲胄上跳跃,反射出冷硬而锐利的光芒。这是一支久经沙场的精锐,即便在深夜突然集结,依旧秩序井然,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们日间操练时留下的汗水与尘土的味道。
姬屯踏前几步,站上土坡,他的身躯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愈发挺拔。张陵及其徒弟们则静立在他侧后方稍暗的阴影里,仿佛一群自夜色中化生而出的幽灵,与前方那群煞气凛然的军人形成了鲜明而又奇异的对比。
“儿郎们!”
姬屯的声音洪亮而起,内力激荡之下,竟压过了远处长江隐隐的涛声和旷野呼啸的夜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军官的耳中。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们在疑惑,为何深夜集结!”他目光如炬,扫过全场,将众人脸上或多或少的困惑与凝重尽收眼底,“也有人在焦急,询问东进泸州的军令何时下达!”
他略作停顿,让每个人的期待感都提升到顶点,才继续道:“今夜,我要告诉你们!接下来的几日,大军于此地休整!”
人群中起了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虽然无人敢出声质疑,但那无声的疑惑却几乎凝成了实质。休整?在此地?
姬屯的手臂猛地抬起,指向道观后方、那片在夜色中向远方无限蔓延的深沉黑暗:“但此休整,非是让你们睡大觉、耍钱嬉戏!看看这片土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与一种近乎狂热的感染力,“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片广袤、肥沃,却沉睡着的荒野!”
火把的光线有限,无法照亮远方的具体景象,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本身,就足以让人想象这片土地的辽阔。
“此乃昊天上帝应许之地!”姬屯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夜空中回荡,“亦是吾等未来粮秣之源!是上帝赐予吾等的生机与希望!”
他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对战斗的期待,引向了这片神秘的土地。
“天道教宋天师,在此筚路蓝缕,开荒拓土,传播昊天上帝之教化,功德无量!”他侧身,让众人的目光能注意到道观门前不知何时也已悄然出现的宋毋忌的身影,“吾等既为上帝子民,身为鲁国武卒,承袭周礼,尊奉昊天上帝,岂能坐视圣教艰辛、上帝之田荒芜?”
“邓都督粮草未至,此乃天意!是天赐良机,让吾等能以手中刀剑,为上帝辟土!以身上力气,为上帝耕田!”他的话语极具煽动力,将一次因后勤不畅导致的被迫停滞,巧妙地包装成了一次充满宗教神圣感的集体奉献,“这刀剑劈开荆棘,不仅是开辟田地,更是斩除邪祟!这汗水浸透泥土,不仅是播种五谷,更是奉献给昊天上帝之最好祭药!这,便是吾等武卒,对上帝最虔诚的侍奉!”
鲁武卒严格的纪律性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尽管有些士兵内心或许对放下武器拿起农具有所抵触——他们是职业军人,他们的荣耀在战场,而非田间——但在姬屯长久以来建立的权威和此刻这“侍奉上帝”的大义名分下,无人敢,也无人能公开反对。一种新的、混合着宗教热情与集体劳动使命感的情绪,开始取代最初的困惑。
姬屯的演讲非常成功。他看到了军官们眼中燃起的火焰,那是对神圣事业的认同,是对创造(哪怕是另一种形式的创造)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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