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光线透过破败的窗棂,在道观内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二狗控制着鬼体,悬浮在这片熟悉的、却已物是人非的空间里。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霉味与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泥道士不在,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只剩下时光无情流逝后留下的残骸。
先前在萍娘娘庙前感受到的那股彻骨悲凉,此刻化作了更为具体的焦虑与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师父泥道士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此行归来,未能重逢,至少……至少要留下些讯息。若师父有朝一日能够归来,至少能知道他的境遇,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缕残魂在挣扎,在等待。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变得无比强烈。
然而,身为鬼体,如何留书?
他的“目光”在观内缓缓扫过。熟悉的布置依旧,只是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那张他常坐的、被磨得光滑的蒲团歪倒在墙角,上面结着蛛网。泥道士常用的那张破旧木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层灰白的积尘。
纸笔……需要纸笔。
他飘向靠墙的那个歪斜的木柜,那是泥道士存放杂物的地方。鬼体穿过紧闭的柜门(这种穿越实体的感觉依旧让他感到些许不适),内部的情形映入感知。一些叠放整齐却已泛黄的道袍,几捆用来绘制符箓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空白黄纸,还有……找到了!一小截用了一半的墨锭,以及一支笔毫已然干硬、却依稀能看出曾被精心使用过的毛笔。
心中微微一定。他尝试着调动鬼体的能量,极其小心地,如同用无形的手指,捻起几张黄纸,又卷起那截墨锭和毛笔,将其“带”出了木柜,轻轻放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鬼体驱物,尤其对于他这样意识与躯壳尚未完全契合、且力量主要源于怨恨而非精细操控的存在而言,显得格外笨拙且消耗心神。黄纸在移动过程中险些散开,墨锭也差点从无形的掌控中滑落。他必须集中全部意念,才能完成这看似简单的动作。
接下来,是研墨。
水是难题。观内早已没有清水。他的目光(感知)落在窗外,院中有一口石缸,或许积有雨水。他飘出去,只见石缸内确实有半缸浑浊的雨水,水面漂浮着枯叶与孑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用能量舀起些许,带回屋内,滴在桌上一方同样布满灰尘的砚台上。
然后,他控制着那截墨锭,开始在砚台上缓缓研磨。黑色的墨粉融入浑浊的水中,荡漾开一圈圈涟漪。这个过程缓慢而滞涩,因为他无法像活人那样施加稳定的力道,只能依靠能量一遍遍地、耐心地旋转、按压。墨汁渐渐变得浓稠,颜色却显得有些晦暗,仿佛映照着他此刻的心境。
执笔。
他“握”住那支干硬的毛笔。笔毫触及墨汁的瞬间,他需要精确地控制阴气的输出,既不能太过猛烈使得笔毫炸开,也不能太过微弱无法蘸饱墨汁。当他终于将蘸饱了墨汁的毛笔提起时,那墨色在鬼气的浸染下,竟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仿佛混合了未干的血迹与夜色的深沉。
铺开黄纸。
他悬浮在桌前,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笔尖。落笔的瞬间,巨大的困难再次显现。笔尖接触纸张的力道难以掌控,过轻则字迹模糊,过重则可能划破这脆弱的黄纸。而且,他书写的并非活人的文字,而是以意念混合阴气,驱动墨汁在纸上留下痕迹。这使得字迹显得有些飘忽不定,笔画边缘带着细微的、仿佛墨汁即将晕开却又被强行定住的抖动感,墨色也更偏向黑灰色,唯有在某些转折处,才会渗出那一丝诡异的暗红。
他开始书写,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的思念、他的遭遇、他的无奈与期盼。
“师父尊鉴:”
开头四字,笔触格外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弟子二狗,魂魄侥幸未泯,然身已非人,与一怨灵共生,困于枯井,形神皆受制,道基有损,行动维艰。非不愿归,实不能也。”
字迹在这里微微颤抖,显示出书写者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关于孟红的存在,他只能含糊地称为“怨灵”,无法详述那复杂的吞噬与共生关系。
“此次冒险回山,只见观门紧锁,尘埃满布,师父不知所踪,心中万分焦灼。山脚萍娘娘庙,香火已绝,神像蒙尘,灵识恐已湮灭。闻师父此前曾追查香火断绝之由,往北而去,再无音讯。弟子心忧如焚,只恨身陷囹圄,无力追寻。”
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力感与深深的担忧。墨迹在“湮灭”、“再无音讯”等字眼处,似乎更加浓重晦暗。
“弟子身负之怨灵,其仇深似海,似与北边豪强张家及其背后隐秘势力相关。此势力手段诡异,恐亦与萍娘娘之事、乃至师父您之行踪有所牵连。弟子与彼虽道不同,然眼下目标或有交集,暂定协议,轮流控身,以求查明真相,觅得一线生机。”
这是他留下的最关键的信息,指出了潜在的共同敌人,并解释了自己目前诡异的合作状态。书写“协议”二字时,笔锋显得异常复杂,带着不确定与一丝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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