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春联里的盼
腊月廿四这天,雪停了。太阳出来时,镇子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下滴着水,叮咚作响,像在数着日子。沈砚之拿着扫帚扫院子,母亲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去年剩下的红灯笼,正用布巾一点点擦去上面的灰尘。
“砚之,你看这灯笼还亮不亮?”母亲举着灯笼对着阳光照,竹骨上的红绸有些褪色,却依旧鲜艳,“前儿个让你二婶给浆洗过,说是再挂一年没问题。”
沈砚之直起身,额头上沁出细汗。三年没干过粗活,这点力气活竟让他有些喘。“娘,我再去买两个新的吧,我这儿还有钱。”
“瞎花钱。”母亲嗔怪道,把灯笼挂回檐下,“过日子得精打细算,你爹常说,福分就藏在省下来的铜板里。”
正说着,父亲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拿着个木匣子,颤巍巍地打开。匣子里铺着红绒布,放着几支毛笔,一方砚台,还有一叠泛黄的纸——都是沈砚之小时候练字的手稿。
“你看这个。”父亲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福”字,笔画里还透着孩童的稚嫩,“这是你八岁那年写的,非要贴在灶王爷旁边,说这样灶王爷就不会馋嘴了。”
沈砚之接过纸,指尖抚过那些笨拙的笔画,突然想起那个雪夜,他踮着脚往灶台上贴福字,父亲在一旁笑着扶着他,生怕他摔下来。那时的墨香混着灶间的烟火气,是他整个童年里最温暖的味道。
“爹,今年的横批还没写呢。”他突然说。
父亲眼睛一亮:“你有想法了?”
“嗯。”沈砚之走到桌前,拿起笔蘸了墨,“就写‘喜迎新春’吧。”
“喜迎新春……”父亲念了两遍,点头道,“好,好!迎新送旧,日子才能往前过。”
母亲端着面盆出来,看见纸上的字,笑道:“这横批好,听着就喜庆。对了,下午去你大伯家送点饺子,你大伯母说,她家的春联还等着你来写呢。”
沈砚之应着,心里却有些打鼓。大伯是镇上的秀才,当年也曾考中过功名,只是后来看不惯官场龌龊,才回乡教书。小时候他总怕大伯,觉得他眼神太严厉,写的字也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吃过午饭,沈砚之提着母亲包好的饺子,往镇西头走去。大伯家的院子比自家的大,门口种着两棵老梅树,枝头已经冒出了花苞,裹着残雪,像缀着星星点点的红。
“是砚之啊。”大伯母开的门,手里还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快进来,你大伯正念叨你呢。”
堂屋里,大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本线装书,看见沈砚之,放下书起身:“回来了?听说你把下联续上了?”
“是,大伯。”沈砚之把饺子放在桌上,“写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我看看。”大伯走到书桌前,拿起沈砚之写的春联,眉头渐渐舒展开,“笔锋里有你爹的影子,却比他多了点灵气。不错,看来这三年在京城,没白待。”
沈砚之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胡乱写写。”
“写春联哪有胡乱写的?”大伯放下春联,指着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你爹写这上联,是盼着日子能慢慢过,人能平平安安;你对的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是盼着日子能热热闹闹,福气能住进心里。这一盼,就把日子盼活了。”
沈砚之愣住了。他从未想过,一副春联里竟藏着这么多意思。
“你爹这辈子,就盼着两件事。”大伯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的梅树,“一是盼你能有出息,二是盼着这老沈家的院子里,能常年亮着灯。你走的这三年,他每到腊月,就把红纸裁好,放在桌上,说等着你回来写。”
沈砚之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一直以为,父亲对他的期望是功名,是出人头地,却原来,他最盼的,只是儿子能回家。
“对了,”大伯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架上拿下一卷纸,“这是你祖父当年写的春联,看看能不能给你点启发。”
纸上是祖父的笔迹,苍劲有力,写的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墨迹已经发黑,却依旧能看出落笔时的力道。
“祖父的字真好。”沈砚之由衷地赞叹。
“好是好,就是太刚硬了。”大伯笑着说,“他那时候,盼着的是天下太平;我们这时候,盼着的是阖家团圆。时代不一样了,春联里的盼头,也不一样了。”
离开大伯家时,夕阳正落在梅树梢上,把花苞染成了金色。沈砚之手里拿着大伯送的墨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原来春联从来都不只是字,是一代代人的盼头,是藏在岁月里的温柔。
回到家时,父亲正踩着梯子贴春联。母亲站在下面扶着梯子,嘴里不停地念叨:“慢点,再往左点,对,就是那儿。”
沈砚之赶紧过去帮忙,扶着梯子让父亲下来。父亲指着门上的春联,红纸上的字在夕阳下闪闪发亮,上联“天增岁月人增寿”,下联“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喜迎新春”,像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整个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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