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象之辩的余韵尚未散去,庭院里的气氛却已悄然分化。
百姓和匠人们踮着脚,伸长脖子,还想多看几眼那日食模型和巨幅星图,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多是新奇与恍然。而士子与清流官员那边,则面色凝重,低语不断,显然被林知理和赵琰那套“数据说话”的方式打了个措手不及,正急切地商议着对策。
沈墨轩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嘈杂与他无关。但他那八位弟子,却个个面色涨红,如坐针毡。大师兄被数据图表怼得哑口无言,让他们感到莫大的耻辱。
“师父……”二弟子凑近沈墨轩,低声道,“下一场,该论数理了。弟子请命!”
沈墨轩眼皮未抬,只微微颔首。
二弟子精神一振,霍然起身,走到场中空处。他身材高瘦,面容冷峻,是沈门中对算学最有研究的一位,尤其精于《九章算术》及历代算经。
“林山长!”他朗声道,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怒气,“方才赵公子以图表数据论天象,姑且不论其法是否合道。然,尔等书院推崇数理,以算为器,却不知算乃人造,理本天成!以人设之规矩,强解天地之妙,岂非缘木求鱼,乃至篡改天意乎?此其一!”
他顿了顿,见吸引了全场注意,继续道:“其二,算学一道,自有体统法度。尔等弃《九章》之精微,不用祖宗成法,另搞一套符号演算,看似简洁,实则根基浅薄,不堪大用!今日,在下便以一道《九章》中的经典难题,请教书院高足!”
说罢,他从小童手中接过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木板,上面用朱笔写着一道极其复杂的算题,涉及大量开方、勾股、比例运算,数字庞大,关系错综,光是看题目就让人头晕眼花。
“此题名为‘海岛望高’,源自《海岛算经》。若贵书院真如所言,算学精妙,便请当场解之!”二弟子将木板高高举起,嘴角带着一丝挑衅的弧度。
这道题一出,不少懂算学的士子都倒吸一口凉气。此题确实经典,也极为繁难,即便是熟练的账房先生,用算筹演算也需大半日功夫,且极易出错。这明显是要给书院一个下马威。
墨十七和赵琰看向题目,都皱紧了眉头。苏婉清心算虽快,但对这种需要特定算法的古代难题也感棘手。马代码挠着头,小声嘀咕:“这题……用我那简易计算器(自制的)迭代求解也得费点功夫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观星台上的林知理。
林知理却没有去看那题目,反而微微一笑,转向嘉宾区后方,朗声道:“百工坊的王师傅,还有诸位匠作行的老师傅,可否上前一步?”
人群分开,几位穿着粗布短打、手脚粗大、脸上带着风霜痕迹的老匠人有些局促地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王师傅。
“林山长。”王师傅带着徒弟们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
“王师傅不必多礼。”林知理道,“方才这位先生出了一道‘海岛望高’的算题,意在考校书院算学。不过,在解答这道古籍难题之前,我想先请教诸位师傅,在你们日常营造、打造器物时,最常遇到、最让你们头疼的算学问题,是什么?”
匠人们一愣,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他们互相看了看,王师傅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回山长,咱们匠人,没什么学问,但干活儿离不开算。最头疼的……比如盖房子时,算那屋梁的斜长、檩条的分档,稍有差错,整个屋顶就歪了;又比如造水车,算那叶片的角度、齿轮的齿数,算不准,要么不转,要么费力;再比如打铁造兵器,淬火的时辰、掺碳的比例,也都得心里有数……这些,书本上没有,全靠老师傅口传心授,或者自己摸索,常常出错返工,费料又费工。”
他说的都是最实际的困难,语言朴实,却让在场的许多工匠感同身受,纷纷点头。
林知理颔首,看向沈门二弟子:“这位先生,您看,匠人们面临的,是关乎屋舍安危、器物成败、生计所系的‘算学’。比起‘海岛望高’这等玄远之题,孰更紧要?”
二弟子脸色一变:“此……此乃匠作小道,岂能与经世算学相提并论?”
“小道?”林知理提高声音,“房屋倒塌,压死人命,是小道?水车不转,农田干涸,是小道?刀剑不坚,将士殒命,是小道?”
一连串反问,让二弟子噎住。
林知理不再理他,对墨十七和苏婉清道:“墨十七,苏婉清,你们将书院所授的简易测量法与比例计算,为王师傅演示一下,如何快速核准一根屋梁的斜长。”
墨十七立刻来了精神,和苏婉清一起,拿出他们准备好的工具——一根标有刻度的长杆,一个自制的水准仪(简陋版),还有一块画满格子的木板(当坐标系用)。两人配合,墨十七负责测量几个关键点的距离和角度,苏婉清则快速在木板上标点、连线、用炭笔演算比例。
不过盏茶功夫,苏婉清便报出了一个数字:“王师傅,按您给的梁高和跨度,斜长应为两丈三尺七寸半,误差在半寸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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