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裂痕初现难弥合》
李家那顶刺眼的猩红小轿,天刚擦黑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花家那扇饱经风霜的柴扉前,像一块污血凝成的痂,死死糊在门脸上。几个健仆面无表情,动作麻利又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蛮横,一抬又一抬朱漆描金的箱笼被卸下,沉甸甸地压在那片被七姑娘扫得干干净净的泥地上。沉重的落地声闷闷的,一下下,砸在花家小院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躲在不远处老槐树虬结枝干后的陈巧儿心上。他盯着那刺目的红,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混杂着荒谬、愤怒和冰寒的冷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明火执仗的强抢!这操蛋的古代社会法则,比历史书上干瘪的描述要血腥赤裸一万倍。
院子里,花父佝偻着背,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重担压垮了十岁。他手里那只豁了口的粗瓷碗捏得死紧,指关节绷得发白,微微颤抖着,碗里那点可怜的稀粥早已冰冷。昏黄的油灯从破窗棂里透出微弱的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每一道皱纹里都刻满了惊惶与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低低地碾过死寂:“七姑…别犟了…认命吧…员外府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求不来的福分…”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女儿的眼睛,目光只死死黏在那些冰冷的箱笼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道理”。
花七姑就站在油灯摇曳的光晕边缘。她身上那件半旧的靛蓝粗布衣裙洗得发白,却衬得她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雨中不肯摧折的翠竹。她没看那些刺目的聘礼,也没看父亲卑微畏缩的脸,目光穿透薄薄的窗纸,投向外面沉沉的夜色,投向茶山的方向。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能把空气割裂的锋芒,一字一句砸在凝滞的屋子里:“爹,娘,女儿是人,不是一件可以随意称斤论两、待价而沽的货物。李员外是虎狼窝,女儿宁死,也不跳。” “宁死”二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花母猛地一抖,压抑的啜泣再也止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细碎而绝望。花父像是被这“宁死”二字烫着了,浑浊的老眼猛地抬起,布满血丝,里面是惊骇,是恼怒,更深的是一种走投无路的恐惧。他喉头滚动,想说什么,一股邪火却堵在胸口,烧得他嘴唇哆嗦。
就在这时,柴门处传来一声刻意的、带着湿滑笑意的轻咳。王家那个永远穿着体面绸衫、脸皮却像刷了层桐油般光腻的王管家,不知何时像条阴湿的蛇,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小院。他脸上堆着笑,那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目光在花七姑倔强的背影上阴冷地一绕,又落在花父那惊弓之鸟般的脸上,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花老哥,这聘礼,可是我们老爷实打实的心意,足斤足两,体面得很呐。” 他踱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寒意,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老爷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三天,就三天。三天后的这个时辰,花轿临门。” 他刻意顿了顿,满意地看着花父瞬间惨白的脸和花母骤然停止的哭泣——那是一种被巨大恐惧攫住的窒息,“七姑姑娘若再想不开…那可就,不是这般和风细雨地请了。到时候,伤着碰着…啧啧,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苦呢?” 他最后那声假惺惺的叹息,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花父心中那点摇摇欲坠的侥幸。
“你…你听听!听听!” 花父猛地转向七姑,手指哆嗦着指向王管家那张阴笑的脸,又指向地上血红的聘礼,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裹挟着积压的恐惧、被威胁的屈辱和对女儿“不懂事”的怨怼,“你要害死全家吗?!你要看着你爹这把老骨头被丢进大牢,看着你娘哭瞎了眼吗?!员外府…员外府怎么了?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你…”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无能狂怒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看着女儿依旧挺直却显得无比“执拗”的背影,一股邪火直冲顶门,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前一步,积攒了一生的力气,裹挟着绝望的风声,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粗糙大手,狠狠朝着七姑的脸颊掴了过去!
“啪!”
清脆的掌掴声,在死寂的夜里炸响,惊心动魄。院角的鸡笼里,被惊扰的鸡发出一阵慌乱的扑腾声。
七姑被打得头猛地一偏,踉跄着退了一步,乌黑的发辫散开一缕,垂落在颊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刺目的红印。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抬手去捂脸。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转回头。月光和油灯的光线交织着,照亮了她的脸。那上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封般的死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彻底的失望。那双曾映着山泉清亮、盛满陈巧儿身影的眸子,此刻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她最后看了一眼父亲那张因暴怒和恐惧扭曲的脸,又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捂着脸无声痛哭的母亲,目光掠过地上那堆血红的“催命符”,最后,在王管家那张得意又阴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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