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上海倒春寒来得突然,博物馆地下室的通风口发出呼呼的风声,像被冻僵的呼吸在管道中挣扎。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陈年木箱混合的气味,指尖触到桌角时,能感到一层薄霜似的凉意渗入皮肤。
林默蹲在临时搭起的幕布前,最后检查一遍线缆接口,指腹蹭过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1950.11 长津湖”。
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行,像一滴雪水滑进骨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记得这枚怀表是军博修复中心用缴获的美军计时器改装而成,内置量子共振芯片,能捕捉特定脑波频率;而那道刻痕,是他父亲临终前颤抖的手划下的最后一笔。
“林老师,人到齐了。”苏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湿气和轻微的喘息。
她今天没穿常日的冲锋衣,换了件藏青色针织衫,发尾沾着雨珠,每走一步都落下细小的水痕。
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边缘已被雨水洇出深色斑点,“李阿姨晕车,我扶她慢慢下来的。”
林默直起腰,听见自己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响。
台阶上的三个人影逐渐清晰:最前面是位头发花白的阿姨,扶着楼梯扶手的手背爬满老年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后跟着个穿校服的男生,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手指节也泛着青白,仿佛要把记忆牢牢攥住;最后是个穿格子衬衫的姑娘,低头给手机充电,屏幕亮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的年轻战士抱着枪,帽檐下的眼睛像两颗星子,在昏暗光线下竟似微微闪烁。
“李长顺是我爸。”阿姨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沙哑的颤音,像是从一口深井里打捞上来,“他走的时候我才五岁,只记得他枕头底下总压着个布包,说是‘给囡囡的见面礼’。”她抬手指向幕布旁的展柜,玻璃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前两年整理旧物,在箱底翻到这个,壶身刻着‘李长顺 38军112师’。”
穿校服的男生往前挪了半步,喉结动了动,掌心蹭着牛仔裤留下一道潮湿的印迹:“我叫陈阳,王铁柱是我太爷爷。”他翻开笔记本,屏幕上跳出一张泛黄的烈士证明书,边角卷曲,红章已褪成橘褐色,“奶奶说太爷爷牺牲那天,怀里还揣着半块高粱饼,说是要留着打胜仗回家给她烙饼吃。”
格子衬衫姑娘终于抬头,眼眶发红,睫毛上凝着未落的泪珠:“我是陈婶的侄孙女小夏。”她晃了晃手机里的老照片,屏幕反光映在墙上,那战士嘴角带笑,军帽歪着,像在说“等我回家”——话音未落,一阵冷风掠过,幕布轻轻鼓动,仿佛有人从背后走过。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刻痕在手机冷光下泛着暗黄,像道凝固的血痂。
他知道,当情感共鸣超过阈值时,系统会自动屏蔽退出机制——他们不想停下,哪怕身体在发抖,心在尖叫。
“等会儿可能会冷。”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不是空调的冷,是……雪灌进衣领的冷。如果害怕,捏手里的感应球,投影会立刻停止。”
苏晚搬来五把折叠椅,椅面铺着绒布,坐上去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个扶手上都绑着感应球,硅胶表面泛着微弱的蓝光。
她调试摄像机时,镜头扫过李阿姨攥得发白的手背,扫过陈阳不停蹭牛仔裤的掌心,最后停在小夏手机屏幕的老照片上——照片里的战士嘴角带笑,军帽歪着,像在说“等我回家”。
“可以开始了吗?”林默问。
李阿姨把感应球按在胸口,像护住一颗即将跳出来的心:“我等了六十年。”
陈阳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吸入一股铁锈味:“我太爷爷没等到的春天,我替他看。”
小夏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前,照片里的战士仿佛眨了下眼,嘴角弧度似乎更深了些。
林默转动怀表,表盖“咔嗒”弹开。
熟悉的蓝光从表壳里涌出来,像道活的溪流,先漫过幕布,再漫过五把折叠椅,最后裹住所有人的脚踝。
苏晚后退两步,摄像机镜头里,五人的影子逐渐与蓝光重叠,像被揉进一幅褪色的老画。
地下室的温度开始下降,墙壁渗出细密水珠,滴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李阿姨最先打了个寒颤。
她的呼吸瞬间化作白雾,眼前景象扭曲——她看见自己站在一条结霜的坑道里,头顶的木板滴着冰碴子,身边的年轻战士正蜷在角落写信,钢笔尖在冻硬的纸上打滑,发出“沙沙”的刮擦声。
“娘,别等我了。”战士的声音带着东北口音,哈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雾,“要是见着春妮,替我道个歉,那年说要给她编的红绳……等打完仗,我给全连的媳妇都编。”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却仍小心翼翼地折好信纸,塞进胸前口袋。
陈阳的指尖触到了潮湿的土壁,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看见那个抱高粱饼的战士蹲在他对面,军大衣肩膀处破了个洞,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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