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抱着军号走进展馆时,玻璃门在身后轻响。
冬季的风裹着潮气灌进来,他下意识把军号往怀里拢了拢——铜身还带着体温,像小周的心跳仍在里面跳动。
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却仿佛能感知那层锈迹下微微震颤的余温,像是战士临终前最后一次握紧号角的力道。
“林老师!”赵小敏从展厅拐角跑过来,马尾辫上的蓝发带晃得像片小海,运动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哒哒”声,如同鼓点敲进寂静的冬日清晨。
“您说要把军号放在中央展柜?我刚让人挪了明代瓷瓶,光线也调过了,您看看合不合适?”
林默抬眼,半圆形展厅中央的黑色丝绒展台上,暖黄色射灯正聚成一片温柔的光,映得绒布纹理泛出细腻的光泽,宛如松骨峰雪原上未被践踏过的初雪。
他走过去,指尖在展柜玻璃上轻轻碰了碰,又缩回手——指纹会模糊小周的痕迹。
那一瞬,他仿佛听见风雪掠过耳际的呼啸,夹杂着远处炮火沉闷的轰鸣。
“可以。”他声音发哑,“再……再铺层老粗布吧,松骨峰的战士们,睡的就是这种粗布帐篷。”
赵小敏愣了愣,随即眼睛发亮:“我这就去借!保管找最旧的,还带着点线头的那种。”她转身跑向库房,脚步声渐行渐远,在空旷的展厅里激起轻微的回音,像一串不安分的记忆碎片。
林默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投影里那个猫腰冲出战壕的小战士——都是这样鲜活的、会跑会跳的年纪。
衣角拂过冷风的触感,枪托抵肩的重量,冻土踩裂的脆响,此刻都隐隐浮现在感官深处。
展柜布置妥当已是傍晚。
苏晚扛着摄像机进来时,镜头扫过军号,金属表面的凹痕在布纹里若隐若现,像一道道刻进岁月里的伤疤。
她调试三脚架的动作干脆利落,金属支腿与地面碰撞出短促的“咔嗒”声。
“要直播的话,”她说,“我让导播间架了四台机位,正中央那台专门拍军号和怀表。你说的‘历史共鸣’,得让观众看清细节。”
林默摸了摸胸前的怀表,表盖内侧的金线又延伸了些,像条细小的河流,在皮肤下隐隐流动般发烫。
他低头把怀表和军号并排放在展柜里,玻璃倒映出他泛红的眼尾,喉结微动,仿佛吞咽下整片战场的硝烟味——那是铁锈、焦土与冻肉混杂的气息,此刻竟真实地萦绕鼻尖。
“谢谢。”他低声说,“我想让小周的声音,被更多人听见。”
“他本来就该被听见。”苏晚拍了拍他的肩,掌心传来的温度短暂驱散了寒意。
直播间的提示音突然在手机里炸响——原定八点的直播,观众已经提前半小时涌了进来。
赵小敏举着提词卡跑回来,耳尖冻得通红,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林老师,弹幕已经在刷‘等不及了’!”她把提词卡递过来,又慌忙摆手,“您别照着念,就像平时给我们讲文物那样,自然点。”
林默深吸一口气。
展柜的玻璃映出他微颤的睫毛,怀表贴着皮肤发烫,像在提醒什么。
他伸手碰了碰军号吹嘴,锈屑簌簌落在丝绒上——和投影里小战士擦号时落的,是同一种颜色,甚至带着相似的金属腥气。
“各位观众,晚上好。”他开口时声音发颤,清了清嗓子又说,“这里是上海博物馆特别直播《听,那是冲锋的声音》。我手中的这把军号,来自1950年松骨峰战役的司号员小周。”
弹幕瞬间刷屏。
林默望着手机屏幕上滚动的“致敬”“英雄”,喉结动了动:“今天,我想通过爷爷留下的怀表,带大家看看他曾经历的战场。”他将怀表轻轻按在军号上,闭眼默念:“请让我听见你们的声音。”
话音落下的刹那,头顶的射灯忽然轻轻一颤,紧接着,整个展厅的主灯缓缓熄灭,唯有展柜上方那束追光依旧明亮,仿佛舞台只为他一人拉开帷幕。
军号泛起暖光,像被夕阳镀了层金边。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耳畔先是传来细碎的风雪声,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那是子弹擦过钢盔的声音。
冰冷的空气钻入鼻腔,带着刺骨的寒意,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仿佛置身零下四十度的雪原。
“我们不是为了胜利才去战斗。”
年轻的声音从展柜里清晰传出。
林默猛地睁眼,屏幕里的军号上方,浮现出半透明的影像:小战士站在焦土上,军号抵在唇边,衣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
他嘴角那道没愈合的裂口清晰可见——是啃冻玉米饼时被冰碴划的,干涸的血丝在逆光中泛着暗红。
冲锋号声骤然炸响。
音响里传出的号音带着金属的锐度,混着若有若无的喊杀声、炮弹尖啸声,在展厅里回荡。
赵小敏的提词卡“啪”地掉在地上,她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直播台的台布上,留下深色的圆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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