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博物馆玻璃幕墙时,林默正对着手机屏幕上的短信发怔。
短信是凌晨三点十七分发来的,号码显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明早九点,博物馆后巷,有重要东西给你。”末尾那个句号像颗生了锈的子弹头,在白色屏幕上压出浅浅的凹痕——仿佛时间也被这沉默刺穿了一角。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昨晚在展厅发现的美国老兵录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那声沙哑的“谢谢”,与这条匿名短信之间,是否藏着同一段未熄灭的回音?
冷气从空调口渗出,拂过他后颈,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在想什么呢?”苏晚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清晨微湿的呼吸感。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发梢还沾着晨间的潮气,袖口蹭到林默肩头时,留下一丝凉意。
“今早我把昨天的直播片段剪成了三分钟短片,配文是‘历史不会说话,但我们可以’。”
林默转头,看见她电脑屏幕上暂停的画面:白发奶奶的手指轻触展柜,泪滴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像一颗融化的星子。
他喉头一紧,声音发哑:“挺好的。”鬼使神差地把手机屏幕转向她,“有人约我后巷见面。”
苏晚的睫毛颤了颤,指尖轻轻叩了叩手机边缘,金属壳发出清脆的一声“嗒”——如同某种暗号的回应。
“需要我陪你去吗?”她的掌心温热,短暂覆上他冰凉的手背。
“先处理听证室的事吧。”林默把手机揣回口袋,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怀表。
表盖内侧的金线昨夜又爬长了半寸,像条正在苏醒的蛇,沿着岁月的纹路蜿蜒前行。
他想起前晚投影里,小周在爆炸前喊的那句“哥,替我看黄浦江”,想起展厅里小姑娘仰着的红眼眶——那些未说尽的话,该有个更清晰的出口。
听证室设在博物馆三楼最里间,原本是存放旧档案的库房。
林默带着两名实习生忙活了整宿:墙上挂着抗美援朝战场的老照片,每张都用暖黄射灯打亮,光影斜切而下,勾勒出战士脸上冻裂的沟壑;长条桌铺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桌布,十二副降噪耳机整整齐齐摆成两排,耳机线是特意选的藏蓝色,像极了志愿军棉服里露出的线脚。
空气中浮动着陈年纸张和金属氧化混合的气息,像是记忆本身的味道。
首批参与者九点整到齐。
穿旧军装的退伍老兵王援朝最先进门,军帽端在手里,帽檐被摸得发亮,铜扣反射出一点跳动的光斑。
“小林同志,我替我爹来的。他当年在松骨峰,腿肚子挨了弹片,走不动道了。”他说话时嗓音粗粝,像砂纸磨过木头。
李长顺的妹妹李桂花攥着个蓝布包,布角绣着并蒂莲,边角已磨损起毛,指尖能触到针脚深处藏匿的硬结。
“我带了哥当年的鞋垫,针脚歪歪扭扭的,他说这是娘最后一次给他纳的。”她说这话时,声音轻得几乎被地毯吸走,可那布包却被她攥得死紧,仿佛一松手,人就真的走了第二遍。
还有三个大学生,其中扎马尾的赵小敏举着录音笔,塑料外壳被她汗湿的手心黏住。
“我们校历史社听说这个活动,特意申请来的。”她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的雀跃,可当目光扫过墙上的老照片时,尾音突然轻了下去,像风吹熄了半截火苗。
林默调试耳机时,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沉缓如鼓点,撞击着耳膜。
他想起怀表第一次发烫的夜晚,爷爷的日记本在投影里翻页,墨迹未干的字渗出血色:“冰天雪地,我们的战士趴在那儿,像一棵棵长在冻土上的树。”那时窗外也下着雪,雪花扑在玻璃上,碎成无数细小的叹息。
“现在播放的,是根据历史资料复原的战场音频。”苏晚的声音从控制室传来,她的脸贴在监控屏幕前,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圈薄雾,“请各位佩戴耳机,音量已调至中等。”
第一声枪响响起时,李桂花的蓝布包“啪”地掉在地上,布料摩擦地面发出闷响。
王援朝的手猛地攥住桌沿,木头咯吱一声呻吟,指节泛出青白。
他的喉结动了动,像条离水的鱼:“是三八大盖的声音……和五十年前一模一样。”那声音钻进耳朵,带着铁锈味和硝烟的灼热感。
赵小敏的录音笔滚到林默脚边,她整个人缩在椅子里,鼻尖沁出细汗,指尖冰凉。
“有炸弹……我听见炸弹在头顶炸……”她喃喃着,仿佛真有碎片擦过耳际,震得颅骨嗡鸣。
但真正让空气凝固的,是那声冲锋号。
尖锐的号音刺破电流杂音的瞬间,王援朝突然捂住胸口,军帽“咚”地砸在地上,帽徽磕出一道钝响。
他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那时候……那时候我才十六岁,跟着班长冲阵地。他举着红旗往前跑,子弹把旗子打出好多洞,可他就是没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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