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盯着手机屏幕的手指微微发颤。
张远航的新动态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挑着他这几日刚攒起的热乎劲儿——标题用了猩红字体,配图里那只指向互动装置的手,关节处泛着青白,活像某种蓄势待发的爪。
“他昨天联系了五个历史类大V。”苏晚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录音笔特有的电流杂音,“我让人截了后台数据,他们准备在今晚八点同步发通稿,说咱们‘用感官刺激替代史实考证’。”
展馆的顶灯在林默眼镜片上投下光斑。
他低头看向展柜里的羊皮护垫,护垫边缘还留着细密的针脚,是李建国老人用放大镜对着照片一点点比着缝的——赵德昌在投影里说“娘缝的护垫最软和”时,睫毛上还沾着霜花。
挂了电话,林默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旧报纸被缓慢撕开。
远处车流如血,尾灯连成一道流动的红河,在暮色中蜿蜒而去。
他忽然想起那天深夜翻看原始影像资料的画面:赵德昌蜷在战壕角落,嘴唇冻得发紫,却仍把铜号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暖源。
那一瞬,少年的声音穿透七十年风雪,撞进他耳膜:“等打完仗,我给咱娘吹《百鸟朝凤》,她准得掉眼泪。”
那一刻,不是悲壮,而是温柔。
正是这份温柔,让林默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怀表——金纹在掌心轻轻挠着,仿佛回应他的心跳。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李建国抚摸鼓面的样子,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像触碰一段不肯愈合的伤疤。
“晚姐。”林默突然开口,声音低却稳,“我想办个活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接着是翻找纸张的窸窣声:“说。”
“号声重现。”林默摸出兜里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投影里赵德昌吹号的细节,指尖划过一页页速写与注释,纸张粗糙的触感磨着指腹,“李老说,小昌子的冲锋号吹得最亮,能穿透三公里的雪。我们找专家复原那支号,再用全息投影还原他吹号的样子……”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听见自己嗓音里渗出一丝哽咽,“让大家亲耳听听,那时候的声音。”
苏晚的钢笔尖在纸上划出重重一道:“我这就联系声学研究所,他们有抗美援朝时期的号声样本。李老那边我去说,他昨天还念叨‘要是小昌子的号能再响一回就好了’。”
活动当天的展馆挤得像锅煮沸的粥。
林默站在后台,能听见观众们的低语顺着通风管道往下淌:“那支号真的是赵德昌用过的?”“听说李老要亲自敲战鼓……”
“小同志。”
带着老茧的手拍在他肩上,掌心粗糙而温热,像一块经年磨砺的木盾。
林默转头,李建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别着枚抗美援朝纪念章,在暖光下泛着红。
老人的背挺得笔直,像棵立了七十年的青松:“我孙子说,现在年轻人爱说‘仪式感’。咱今天,就给小昌子办个最像样的仪式。”
舞台中央的战鼓是苏晚从山西老匠人那里寻来的,鼓面蒙着黄牛皮,边角还留着细密的钉痕。
李建国走到鼓前,枯瘦的手指抚过鼓面,像在摸久别重逢的战友。
他深吸一口气,鼓槌抬起的瞬间,林默看见他眼眶泛红——和七十年前在战壕里听见冲锋号时,一模一样的红。
“咚——”
第一声鼓响震得展馆玻璃嗡嗡作响,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剧烈震荡。
林默攥紧怀表,金属纹路在掌心里发烫,顺着血管往手臂上爬,如同一条微缩的脉搏在跳动。
苏晚在控制室比了个“开始”的手势,顶灯应声熄灭,只剩一束追光打在舞台后方的全息投影区。
号声是从头顶飘下来的。
起初像片羽毛,轻轻扫过耳膜,激起一阵细微的酥麻;接着越来越亮,像把烧红的刀劈开夜色,音浪裹挟着凛冽寒意扑面而来。
林默闭了闭眼——这是他在投影里听过无数次的号声,带着赵德昌特有的尾音震颤,像少年人藏不住的雀跃。
“到——到——”
投影屏泛起蓝光,冷色调如冰雾弥漫开来。
赵德昌的身影慢慢凝实:军帽歪着,左眉骨的疤在光里泛着淡粉,左边酒窝里盛着笑。
他穿着薄得能看见肋骨的冬装,怀里抱着那支磨得发亮的铜号,号嘴还沾着霜花,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细碎白雾。
“冲——锋——”
最后一个音符撕裂空气的刹那,观众席传来抽噎声。
有个穿羽绒服的姑娘跪坐在地,手机掉在脚边还录着像,眼泪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溅起细碎的响;白发老太太扶着展柜,手指抚过赵德昌的投影,指尖传来虚幻的凉意,像在摸亲孙子的脸;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攥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洇出大团墨渍,纸面微潮,散发出淡淡的油墨味。
李建国踉跄着往前挪了两步,战鼓槌“当啷”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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