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林默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得几乎要蹦起来。
他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屏幕上99+的未读消息像根细针扎进瞳孔——置顶的文物修复师群、大学同学群、甚至小区业主群,全被同一条链接刷屏了。
他点进链接,是张远航的社交账号新动态。
配图是直播现场的截图,赵德昌吹号的画面被红框圈出,配文刺目:历史回响不过是剪辑特效的狂欢。
真正的历史该由档案说话,而非情绪绑架。
评论区像被搅浑的池塘,科普博主专业术语分析画面光影异常,历史爱好者翻出松骨峰战役档案里无司号员牺牲记录的条目,更多ID头像模糊的账号重复着消费烈士的指控。
林默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后槽牙咬得发酸,舌尖泛起一股铁锈味。
他想起昨晚李建国蹲在礼堂地上哭的样子——那哽咽声混着地板传到脚底,沙哑得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想起赵德昌在投影里冻得发红的耳尖,睫毛上凝着霜花,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雾,在空气中短暂成形又消散。
那些被剪辑软件出来的呼吸声、触手可及的寒冷,怎么会是假的?
手机突然震动,是苏晚的语音:我刚看了,这帮人挑的时间太巧了。
档案馆系统今天维护,松骨峰战役的原始笔录暂时调不出来。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电流杂音中能听见她指甲轻敲桌面的嗒嗒声,需要我联系战地纪录片的老导演吗?
他那有90年代采访幸存老兵的影像资料——
不用。林默打断她,盯着屏幕上张远航的账号头像,那是团模糊的灰影,我要找个能站在镜头前,用自己的嘴说这是真的的人。
查什么?怎么查?林默打开电脑,手指悬在搜索框上颤抖。
他翻出爷爷留下的松骨峰参战名录扫描件,一个名字跳出来——“李建国,三连通讯员,幸存”。
资料附注一行小字:“2003年接受央视《战争记忆》栏目采访,提及司号员赵某临终吹号”。
他顺着这条线索扒到一篇旧报道,地址模糊写着“上海虹口某小区”。
天刚亮,他就骑上共享单车出发了。
李建国住在虹口区的老弄堂里。
林默按响门铃时,听见屋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承载过太多岁月的重量。
门开条缝,老人的一只眼睛从门缝里探出来,眼尾的皱纹像刀刻的,带着陈年樟脑与旧棉布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小林?
李爷爷,我能进来坐坐吗?林默举起手里的保温桶,苏晚煮了藕粉,说您胃不好。
门一声全打开了。
屋里光线昏黄,空气滞重,墙皮微微剥落,挂着幅褪色的合影:七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勾肩搭背,最右边那个缺了半只耳朵的,林默在爷爷的老照片里见过——是李建国。
老人指了指掉漆的木沙发,自己却站在窗边,背对着林默。
阳光透过纱帘洒在他肩上,照出军大衣领口露出的旧军装领章,边缘已磨出毛丝,泛着暗铜色的光。
你想问小赵的事。
不是疑问句。
林默喉咙发紧,点点头,掌心渗出一层薄汗,黏在裤缝上。
李建国摸出个铁皮烟盒,抽出根烟又放下,指节抵着窗台,指背的老人斑微微发颤:七十年了,没人问过我这些。他突然转身,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朱砂,声音低哑如砂纸摩擦木头,那孩子才十九岁,比我小五岁。
松骨峰那天,炮弹炸得地皮都翻过来,我趴在弹坑里,血糊了眼睛,就听见号声——他的手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像根烧红的铁钎子,把天都捅了个窟窿。
我抬头,就瞅见小赵站在阵地最前头,军号贴在嘴边,军帽早炸飞了,头发上全是血,风吹得发丝贴在额角,一缕一缕地颤。
林默的掌心沁出冷汗,指尖冰凉,仿佛也沾上了那日山风的寒意。
他想起投影里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可李建国说十九岁——是他记错了,还是投影里的时光被压缩了?
我喊他趴下!李建国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翅膀拍打声撞在墙上又散开,他回头冲我笑,说李哥,把号吹响,兄弟们就敢冲老人的喉结滚动两下,像吞下了千斤巨石,下一秒,炮弹就落他脚边......他摸向胸口,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展开是枚缺了角的铜哨,金属边缘钝而粗糙,映着窗外微光,这是从他碎布衫里捡的,本来该是军号的零件。
林默接过铜哨,指尖触到边缘的毛刺——是弹片划的,凹痕深浅不一,像一道凝固的呐喊。
怀表在他口袋里轻轻震动,像在回应什么,温热透过布料熨帖着肋骨。
松骨峰的风比林默想象中更冷,刮在脸上像细砂打磨,带着枯草断茎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余味。
十月末的山梁上,枯草被吹得东倒西歪,他踩着满地碎石往阵地遗址走,每一步都像踩在七十年前的弹坑里,脚底传来碎石滚动的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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