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外的梧桐叶在晨风中簌簌作响时,林默正蹲在文物修复室的工作台前,用细毛刷清理一方明代瓷片。
手边那盏老式台灯泛着昏黄的光,瓷片釉面如凝脂般温润,在刷毛轻扫下浮现出一道极细的冰裂纹——像谁悄悄划破了时间的壳。
手机在木桌上震动起来,他指尖微顿——来电显示是苏晚,备注名用的是“纪录片狂魔”,此刻这五个字在屏幕上跳动,像颗不安分的小炸弹。
铃声刺耳,余音里还夹着窗外远处工地打桩机沉闷的撞击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底发颤。
“林默,立刻来我工作室。”苏晚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三度,背景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噼啪作响如同暴雨砸窗,“半小时内,带杯冰美式,不加糖。”
她喘了口气,气息粗重,仿佛刚跑完一段长路。
电话挂断前,林默听见她压低声音骂了句“狗日的”。
这是他认识苏晚三年来,头回听她爆粗口。
空气忽然变得黏稠,连百叶窗缝隙漏进来的阳光都像是凝住了。
他放下毛刷,瓷片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窗外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手背投下细密的格子,像极了长津湖冰原上裂开的冰缝——前晚怀表投影里,李大海就是跪在那样的冰缝旁,往战友嘴里塞最后半块高粱饼。
那时风雪扑面,枪声未歇,而战士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呼出的白气瞬间结霜。
工作室的门没锁,林默推开门时,一股浓烈的酸辣粉气味混着打印机油墨味直冲鼻腔,呛得他喉头一紧。
苏晚正站在投影仪前,脚边堆着五六个外卖盒,最上面的酸辣粉汤洒了半盒,红油沿着纸盒边缘滴落在地板上,留下暗褐色斑点。
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袜子一只歪在桌角,另一只不知去向。
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纸页边缘。
“线人凌晨三点发的消息。”她把便签拍在桌上,纸角还沾着咖啡渍,墨迹晕染开来,像一团烧焦的心脏,“新史观联盟买通了两个所谓的‘战争史专家’,要在下周的学术论坛上‘证伪’咱们的纪录片。他们准备了伪造的‘美军作战日志’,说松骨峰的战斗记录是虚构,冰雕连的照片是摆拍,连李大海掩护战友的事迹都成了‘文学加工’。”
林默的指尖轻轻抚过便签上的字迹,油墨在指腹留下浅蓝的痕,带着微微的涩意。
他想起上周李秀兰奶奶摸着“李大海”三个字时,眼里泛着的光,像小时候爷爷给他讲长津湖故事时,老怀表里那道被弹孔划碎的月光——温热、破碎、却执拗地亮着。
“他们为什么选现在?”他抬头问,声音低得几乎被空调运转的嗡鸣吞没。
苏晚扯了扯乱成鸟窝的卷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晨光泼进来,照见她眼下的青黑,像被人用炭笔重重描过两道。
玻璃映出她的侧影,憔悴又倔强。
“因为咱们的‘信仰之墙’展太火了。昨天文化局统计,半个月接待了八万观众,学校组织的研学团排到下个月。那些人坐不住了——他们怕年轻人真信了,怕历史的重量压垮他们那套歪理。”
工作室的挂钟“滴答”走了两格。
林默摸出怀表,金属外壳冰凉贴肤,他打开表盖,内侧“愿你记住”四个字在晨光里泛着暖金,像被火烤过,微微发烫。
他突然想起前晚在展馆天台,那个穿军大衣的老人——他怀里的布包,半块发黑的高粱饼。
指尖似乎还能触到那干硬粗糙的质感,闻到一丝霉变与谷物混合的气息。
“我需要证据。”他把怀表按在胸口,心跳与表针共振,“能证明战士们真实存在的,最原始的证据。”
苏晚转身时,发梢扫过投影仪的开关,白色光斑在墙上晃了晃,投出半张李大海的老照片。
那是李秀兰从箱底翻出的,边角卷着,战士的军帽上落着雪,笑得很憨。
相纸有些受潮,右下角微微翘起,可那笑容依旧穿透岁月,烫进人心里。
“我知道有个地方。”林默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塞进裤袋,“西郊烈士陵园。那里埋着三百多个无名烈士,爷爷说过,长津湖撤下来的伤员,有一部分就葬在那儿。”
苏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掌心滚烫,汗湿一片:“今晚之前必须拿到东西。论坛筹备会明天下午开,他们要先发制人。”
林默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苏晚掌心的温度,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和三年前她举着摄像机冲进暴雨里拍抗洪战士时,一模一样。
那时雨水顺着镜头滑落,她的肩膀在颤抖,但快门声从未停歇。
西郊烈士陵园的风比城里凉,带着山林特有的潮湿与腐叶气息。
林默踩着满地松针往深处走,脚下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是踩碎了一地枯骨。
墓碑上的青苔在暮色中泛着幽绿,指尖拂过时,湿冷滑腻,如同触摸冬眠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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