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文物修复室飘着冷咖啡的苦香。
林默把工作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暖黄的工作灯在怀表表面投下一圈光晕。
他用棉签蘸着酒精擦拭表盖内侧的刻痕,1950.11 长津湖几个字被擦得发亮,像要从金属里渗出血来。
爷爷,我需要更清楚的画面。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喉结动了动。
手机屏幕在桌角亮着,苏晚半小时前回的消息还停在对话框里:等你消息,别熬太晚。他没回,把手机倒扣在案头,指腹重重按在怀表的弹孔上。
熟悉的雪花点最先涌出来,这次不是投影在白墙上,而是直接在他视网膜上炸开。
林默踉跄着扶住工作台,琉璃器修复用的镊子掉在地上。
寒风裹着雪粒突然灌进鼻腔,他猛地抬头——眼前哪还有修复室的檀木柜?
冰原像被撕开的幕布铺展到天际,松枝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每一片雪都带着冷冽的棱角,扎得他脸颊生疼。
班长!有人在喊,声音像被冻住的铜铃,卫生员说老周撑不过今晚,得把他背到救护所!
林默低头,发现自己穿着肥大的棉军装,右肩处的布料硬邦邦的——是凝固的血。
他抬手去摸,指尖触到的不是自己的皮肤,而是粗粝的军布。
背上突然一沉,有个滚烫的重量压下来,是个人,胳膊软绵绵垂在他腰侧,军帽歪着,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别......丢下我......那人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带着铁锈味,我娘......还在村口等......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是胸腔里的,是从后背那个人的胸口传来的,一下比一下弱。
远处传来炮响,大地在震颤,他的膝盖陷进齐腰深的雪里,每一步都像在啃碎冰块。
棉鞋里的脚早就没了知觉,可后背上的重量却越来越清晰,热得烫人,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烙穿。
坚持住!他听见自己在喊,声音年轻得陌生,过了前面那道山梁就到了!
怀表在他手腕上(不知何时从掌心移到了腕间)灼烧,金属表带勒出红痕。
雪花点开始扭曲,冰原的画面里突然叠上修复室的影子:工作台的台灯晃着暖光,苏晚送他的青瓷茶杯还搁在原处,杯沿沾着他下午喝剩的茉莉花茶渍。
两个世界像被揉皱的纸,他的意识在缝隙里来回拉扯,胃里泛起酸水。
林默!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从很远处传来。
后背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冰原开始崩塌,雪粒变成了修复室的灰尘,在光束里跳舞。
林默踉跄着扶住工作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毛衣贴在后背上冰凉刺骨。
怀表还攥在右手,金属表壳烫得能煎鸡蛋,他却怎么也松不开手指。
门被撞开的声音。
苏晚的身影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修复图纸哗哗乱响。
她穿着米色风衣,发梢还沾着夜露,左手攥着车钥匙,右手举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二十个未接来电。
你疯了?她掰他的手指,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凌晨两点!
我敲了半小时门!
林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后颈还残留着那个人的呼吸,冷的,又热的。
他能听见松骨峰的炮声还在脑子里炸,一下,两下,和着苏晚的心跳声(她离他太近了,他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
松手!苏晚急得眼眶发红,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虎口,怀表要烧穿你手心了!
最后一根手指松开时,怀表地掉在桌上。
林默眼前一黑,顺着工作台滑下去,膝盖磕在金属柜角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苏晚立刻蹲下扶住他,风衣下摆扫过地面的镊子,发出细碎的响。
他们还在等我......他抓着苏晚的手腕,指节发白,老周的娘在村口,我爷爷背上的七个战友......他们的鞋都磨破了,雪灌进袜子里......
我在,我在。苏晚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手指插进他湿冷的发间,先别想这些,先看医生好不好?
林默摇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笑:我能感觉到他们的血......温的,后来冷了......
修复室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怀表轻轻转动。
表盖不知何时合上了,刚才还烫得吓人的金属表面此刻凉得像块冰。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林默脸上划出一道道金线。
他是被手机震动惊醒的,枕头边的怀表压出一道红印。
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修复室的长沙发上,身上盖着苏晚的米色风衣,带着她常用的橙花香水味。
醒了?苏晚从工作台那边转过来,手里端着保温杯,先喝口姜茶。
林默接过杯子,手还在抖。
杯壁的温度透过陶瓷传来,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毛衣已经换过了,是苏晚的浅灰色高领衫,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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