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手指终于落在泛黄的日记封皮上,老纸页发出细不可闻的脆响。
他记得爷爷总说“字是人的骨头”,所以日记本边角压得极平,像当年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
第一页是爷爷的字迹,比博物馆里那些文物拓本更让他心跳——“1950年11月27日,长津湖,零下四十度。山头结冰,我们守着阵地,像雕塑一样站着……有个叫赵文斌的小战士说,后面是祖国。”
钢笔字在纸页上洇开淡淡水痕,不知是当年的雪水还是后来的泪。
林默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上周修复明代瓷瓶时,瓶底也有类似的洇痕——那是匠人在烧造前用指腹反复摩挲留下的温度。
“默哥?”苏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刚泡好的陈皮茶香气,“明天的文物修复研讨会,你要调休的申请批了。”她走进来,看见摊开的日记,脚步顿住,“这是……”
“爷爷的战场日记。”林默把纸页轻轻抚平,指腹划过“赵文斌”三个字,“里面提到个小战士,说‘后面是祖国’。”他抬头时,眼尾泛红,“苏晚,我想去长津湖。”
苏晚没说话,放下茶杯在他身边蹲下。
她的手指拂过日记里“零下四十度”的“零”字,墨迹已经褪成浅灰,像极了长津湖的天空。
“我联系赵老师,”她掏出手机快速按动,“他认识当地文保站的人。红梅那边,设备可以提前三天运过去。”
三天后,长津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挡风玻璃上。
李红梅缩在副驾驶搓手:“苏导,导航显示还有两公里到遗址。”赵志刚从后座探身,老花镜上蒙着白雾:“当年冰雕连的阵地在鹰嘴崖,现在崖底还能找到冻土层的弹壳。”
林默把怀表贴在车窗上。
玻璃外的雪片撞上来,在金属表壳上凝成细小的冰珠——和七十年前某个寒夜,战士睫毛上的霜花,该是同一种温度。
“到了。”苏晚踩下刹车。
风雪中,鹰嘴崖像把冻住的刀,崖底结着青灰色的冰面。
林默下车时,雪灌进靴筒,凉意顺着脚踝往骨头里钻。
他解下围巾递给李红梅:“你手冻得发抖,先裹上。”转身对苏晚笑,“我没事,爷爷说当年他们……”
“穿单衣。”苏晚替他说完,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雪,“我查过资料,第九兵团入朝时,平均温度零下30度,很多战士还穿着胶鞋。”
林默摸出怀表,弹孔边缘硌着掌心。
他望着崖顶被雪覆盖的荒草,那里该是当年的战壕位置。
“让我再回去一次。”他对着怀表轻声说,哈出的白气在眼前结成雾,“替赵文斌,替爷爷,也替我自己。”
怀表突然震动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
金属表壳贴着皮肤发烫,林默眼前闪过一道冷光,再睁眼时,风雪声消失了。
他站在一片灰白里。
远处的山影像被冻住的浪,近处的岩石上结着冰棱,每根冰棱都映着模糊的人影——是战士们。
他们穿着单薄的棉衣,步枪冻在手里,帽檐上的冰碴子垂下来,在下巴处连成冰帘。
有个战士靠在他右侧的岩石边。
林默认出那是日记里的赵文斌——十七八岁的模样,脸颊冻得发紫,睫毛上的霜把眼睛衬得更亮。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扣扳机的姿势,左手攥着半块发黑的土豆,土豆上的冰碴子在月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后面是祖国……”
林默猛地抬头。
赵文斌的嘴唇几乎没动,可那句话像直接钻进他耳朵里。
小战士的目光穿过他,望向东南方——那里该是鸭绿江的方向,该是祖国的方向。
“娘,我不能回家了。”赵文斌的喉结动了动,“但您看,我把祖国守在这里了。”
林默想伸手碰他,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
他的指尖擦过赵文斌冻成冰壳的衣袖,凉意顺着神经窜遍全身——这不是投影的冷,是真正的、能冻穿骨髓的冷,是七十年前那些年轻的身体,在生命最后时刻承受的冷。
画面开始模糊。
风雪声重新灌进耳朵,林默听见密集的枪声,听见有人喊“打退敌人!”,听见雪粒打在冻僵的军装上发出的沙沙声。
赵文斌的身影渐渐透明,可他的眼睛始终亮着,亮得像寒夜里最北的星。
“林默!林默!”
苏晚的声音劈开风雪。
林默猛然睁眼,发现自己跪在雪地里,右手紧紧攥着一枚锈蚀的子弹壳。
怀表躺在脚边,弹孔处泛着暖黄的光,像有人在里面点了盏小灯。
“你刚才突然跪下去,”苏晚蹲下来扶他,手指触到他冰凉的脸,“体温低得吓人,怎么回事?”
林默望着远处的鹰嘴崖。
雪停了,崖顶的云层裂开道缝,阳光漏下来,照在结冻的冰面上——那里有片淡青色的影子,像极了赵文斌靠过的岩石轮廓。
“我们拍到了,”他把子弹壳递给苏晚,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真正的‘冰雕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