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5日的上海飘着湿冷的冬雨。
林默站在学术论坛的玻璃幕墙前,指节抵着冰凉的玻璃,看雨珠在现代史记忆传承的横幅上蜿蜒。
他西装内袋里的怀表微微发烫,像颗跳动的心脏——这是他第三次检查怀表是否稳妥,前两次是在出租屋玄关,一次是在电梯里。
紧张?苏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藏蓝呢子大衣,发梢还沾着雨星子,手里抱着台微型摄像机,镜头正对着他。
林默回头,看见她眼里跳动的光。
那是每次拍摄到珍贵画面时才会有的亮,像小时候爷爷给他讲长津湖故事时,煤油灯在老相框玻璃上的反光。爷爷说过,上台前要像擦文物那样擦皮鞋。他低头,黑色皮鞋映出自己发颤的睫毛,可我擦了三次,还是觉得不够亮。
苏晚笑了,把摄像机递给旁边的李红梅。
助理导演接过设备时,林默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缠着创可贴——昨天布展时为了固定纪录片海报,她被图钉扎破了手。林老师,李红梅声音轻得像片雪花,您的镜头我拍了十七版,每一版都比上一版清楚。
礼堂里传来稀落的掌声。
赵志刚从侧门探出头,灰白的头发被空调吹得翘起一撮:小林,该进场了。
张远航那伙人已经坐第三排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把淬过温的刀,今天我给你当证人,当年在档案馆查长津湖档案,你抄的每一页我都核对过。
林默摸了摸内袋的怀表,金属表壳隔着衬衫贴着皮肤,烫得几乎要灼伤。
他想起三天前整理爷爷遗物时,在旧木箱底发现的日记本。
最后一页写着:1950年11月27日,黎明前的雪,比东北的狼还凶。
主会场的聚光灯亮起时,林默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台下坐满了黑灰蓝三色的西装,张远航坐在第三排正中央,银灰色领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主持人念完开场白,轮到自由提问环节时,张远航的手像把突然弹出的弹簧刀:我想请教林先生,您所谓的沉浸式历史见证,有多少是文物修复师的想象?
会场响起细碎的私语。
林默看见苏晚在第三排最边上攥紧了大衣下摆,李红梅的摄像机微微发抖,赵志刚的指节抵着桌面发白。
上个月您的纪录片里,有位战士说冰面下的水比子弹还凉张远航站起身,西装下摆扫过前排椅背,可长津湖战役的气象记录显示,1950年11月下旬最低气温是零下三十八度,这样的温度下,湖面冰层厚度至少五十厘米,人不可能踩破冰面。他从公文包抽出一沓资料,还有这封坑道家书,根据志愿军三营七连的作战日志,11月28日凌晨该连全员转移,根本不可能有人留在冰原上写家书——
那是因为他们没转移。林默的声音打断了他。
会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他摸出怀表,表壳上的弹孔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张老师,您看过真正的战场吗?
张远航的瞳孔缩了缩。
林默用拇指摩挲那道弹孔,指腹触到表壳内侧新刻的日期,烫得几乎要缩手:1950年11月27日,长津湖的雪下了三天三夜。他轻声说,像在念一句咒语。
怀表突然发出暖黄的光。
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亮,而是像把被擦亮的老铜灯,光晕在他掌心晕开,投在舞台的白幕布上。
会场的灯灭了。
所有人抬头。
白幕布上浮现出雪。
大片大片的雪,裹着北风砸在镜头上,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白。
渐渐的,雪幕里显出人影——十七八个战士缩在岩石后,棉帽上结着冰碴,枪栓用布缠着,防止被冻住。
其中一个战士摘下棉手套,指尖已经乌紫,他从怀里摸出支钢笔,在冰面上一笔一画地写:娘,儿子不能回家了......
那是我爷爷。林默的声音在黑暗里轻得像叹息。
他望着幕布上那个低头写字的年轻战士,喉结滚动着,他写了半行,通讯员小孙就拽他——说观测哨报告美军坦克来了。
可我爷爷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得让娘知道,我守住了阵地
镜头拉近。
冰面被钢笔尖划出的痕迹里渗出血珠——战士的手指已经冻得没了知觉,只能靠指甲盖的刺痛感找着力道。
他写完但我守住了阵地七个字,抬头时,睫毛上的冰碴簌簌落下。
那是张和林默有七分相似的脸,左眉骨有道浅浅的疤,和林默镜子里的自己一模一样。
灯亮时,会场一片抽气声。
有人举起手机拍摄,闪光灯像星星落在雪地上。
林默看见第一排的老教授摘下眼镜,用手帕擦眼角;赵志刚的肩膀在抖,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在念什么无声的誓词;张远航的银灰领带歪了,脸白得像幕布,手指攥着那沓资料,边缘被捏出了褶皱。
这是......主持人声音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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