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推开通往陵园的铁门时,金属铰链发出细不可闻的吱呀声。
他的鞋底碾过湿润的青石板,松针的香气裹着夜露钻进鼻腔——这是爷爷生前最爱的味道,说像极了长津湖雪地里松枝被炮火烤焦后的气息。
最前排的无名碑在夜色里泛着冷白,碑身刻着永垂不朽四个魏碑体,笔画边缘结着薄霜。
他在第三块碑前蹲下,指尖抚过碑底被风雨磨平的刻痕,那里本该有个名字的。你们不是没人记得。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叹息,呵出的白雾在碑前凝成小团,又被夜风吹散。
掌心里的怀表突然发烫。
林默吓了一跳,赶紧摊开手。
银质表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暖光,像被投入火炭的银块。
表盖上那道裂痕里渗出细密的金纹,顺着刻痕爬向表盘,最后在十二点钟位置凝出一行字迹:李大海,心愿编号084。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
这是怀表第一次直接显示具体姓名,指腹轻轻蹭过那些浮凸的字迹,触感像极了爷爷当年教他修复青铜器时,拓片上未干的墨痕。是你吗?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碑群轻声问,怀表在掌心又震了震,这次的震动规律得像心跳。
风突然大了。
林默闭眼的瞬间,风雪声灌进耳朵。
不是上海深秋的风,是带着冰碴子的,能割破人脸的寒风。
他踉跄一步,再睁眼时,眼前的青石板变成了结着冰壳的雪地,远处是被炮火削秃的山包,三五个穿薄棉衣的战士正猫着腰往山后撤。
王二牛!把炸药包给我!
沙哑的嘶吼从左侧传来。
林默转头,看见个高壮的战士正扒着半截土坎,左眉骨有道狰狞的伤疤——和爷爷老照片里那个抱着机枪笑的人,眉骨的疤一模一样!
李班长!
敌人火力太猛了!叫王二牛的小战士被冻得嘴唇发紫,怀里的炸药包结着冰棱,您腿上还在流血......
少废话!李大海抄起身边的步枪扫了一梭子,子弹打在对面岩石上迸出火星,老子是班长,死也得死在最前面!
你们带着情报撤,告诉指挥部,美军坦克群的位置在......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炸开。
林默本能地抬手挡脸,却摸了个空——他看不见自己的手,只能看见李大海被气浪掀飞的身影。
战士的棉裤被炸出个大洞,露出下面结着血痂的伤口,那枚怀表从他怀里掉出来,在雪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表盖撞在冰碴上弹开,露出内侧1950.11.27,长津湖·黎明之前的刻痕。
怀表......林默下意识去抓,指尖穿过雪地上的表身,触到一片刺骨的冷。
李大海在雪地里爬了两步,血在雪地上洇出暗红的花。
他扯下脖子上的狗牌,用尽最后力气扔向王二牛的方向:替我......给娘......
话音戛然而止。
林默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了下来,脸上全是湿的——是泪,还是刚才投影里的雪?
怀表不知何时滑落在地,表盖大敞着,内侧的刻痕比之前深了三倍,像用刀剜进去的。
我记下了。他对着空荡的陵园说,声音哑得厉害,你娘,我替你找。
清晨的市档案馆有股旧纸的霉味。
赵志刚推了推眼镜,指尖敲着管理员递来的登记册:1951年志愿军失踪人员名单,李大海,22岁,山东临沂人。
家属栏写着无明确地址
当年很多战士报名时用的是小名,管理员是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姨,翻着泛黄的卷宗直叹气,有的怕连累家里,有的根本不识字,名字都是战友代签的。
这李大海,可能连真实姓名都不是。
林默没说话。
他摸着口袋里的怀表,表壳还残留着昨夜的余温。
昨晚投影里李大海扔出的狗牌,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背面刻着临沂县李家庄,李王氏。
但我知道他是谁。他突然开口,手指轻轻叩了叩登记册,他是那个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的人;是那个到死都想着给娘报平安的人。
赵志刚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住。
他抬头看林默,这个向来内敛的文物修复师此刻眼里闪着光,像博物馆里被擦去尘埃的青铜器,终于露出了本来的纹路。
苏晚的剪辑室里,监视器蓝光映着她的脸。
李大海在雪地里爬行的画面被她放慢了四倍速,风雪声里混着林默昨夜在陵园的录音:你们不是没人记得。
这个镜头切到无名碑。她对助理李红梅指了指,对,就是林默摸的那块,碑底的刻痕要给特写。
李红梅抱着笔记本凑过来,官微评论区已经炸了,有个奶奶留言说我家老头子也有块带弹孔的怀表,还有人晒出爷爷的军功章。
苏晚的手指在剪辑台上停顿了半秒。
她想起昨夜林默打电话时的声音,带着点哽咽的哑:苏导,我好像摸到历史的脉搏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