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指尖刚触到军号锈蚀的铜面,怀表贴在胸口的位置突然烫得惊人。
他猛地缩回手,却见那枚带弹孔的怀表正从衬衫口袋里微微凸起,表盖内侧的刻痕1950.11 长津湖泛着幽光。
李红梅抱着空木箱刚走到门口,转身问:林老师,要帮忙......话未说完,林默眼前的博物馆文物修复室突然模糊成一片白噪点。
硝烟味先撞进鼻腔。
等视线重新聚焦时,他正半蹲在松脆的雪地里。
远处山包被炮火犁成焦土,弹片在头顶呼啸,有灼热的碎片擦着他耳际飞过,在雪地上熔出个冒烟的小孔。
司号员!有人在喊。
林默顺着声音抬头,看见个戴雷锋帽的小战士正趴在土坎后。
他的军大衣被炸开几个洞,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军号却被他用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护在怀里——正是方才那支锈蚀的军号,此刻却泛着崭新的铜光,吹口处沾着的暗红不是锈迹,是新鲜的血。
李大勇!又一声喊。
小战士猛地抬头,林默这才看清他的脸:左颧骨有道未愈的抓痕,睫毛上结着冰碴,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星火,二排被压在三号沟!
吹冲锋号!
李大勇的喉结动了动,手指在号嘴上抹了把,把沾着血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
林默这才发现他的棉鞋破了,脚趾从磨穿的布面里露出来,冻得发紫。
他应了声,翻身滚出土坎。
子弹擦着他的帽檐飞过,在身后的冻土上击起雪雾。
他跪坐在弹坑边,把军号抵在唇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号嘴上,混着融化的雪水往下淌。
冲啊——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
林默看见阵地后方的战士们跃出战壕,可敌人的机枪又响了,冲在最前面的战士栽进雪堆,后面的人踩着战友的遗体继续往前。
李大勇的脸憋得通红。
他用冻僵的手指按下音键,第一声号音破了,像受伤的鸟在呜咽。
但第二声、第三声逐渐连贯起来,清亮的调子裹着硝烟穿透雪幕。
林默这才发现他的右手在抖——小臂上插着块弹片,鲜血正顺着军号往下流,在雪地上洇出蜿蜒的红线。
杀——战士们的吼声盖过了炮声。
李大勇的号音越来越高,高得林默的耳膜都在震。
他看见敌人的机枪手调转了枪口,看见一串子弹撕裂空气朝这边飞来,看见李大勇的身体猛地一震,军号从他手里飞出去,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
小战士倒在雪地里,军号滚到林默脚边。
林默下意识去捡,指尖刚碰到号身,眼前的画面突然像被揉皱的纸,博物馆的白墙、苏晚焦急的脸、李红梅掉落的木箱,纷纷从裂缝里挤进来。
林默!林默!
苏晚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后背抵着文物柜的玻璃,额角全是冷汗。
那支军号正躺在他脚边,怀表不知何时掉在地上,表盖大敞着,弹孔边缘泛着淡金色的光。
你......你刚才突然就倒了。苏晚蹲下来,手撑在他肩后,是投影又启动了?
林默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他想起李大勇倒下时,眼睛还望着阵地的方向,雪落在他圆睁的瞳孔上,慢慢凝成冰晶。他......林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他才十九岁,军号里的血还是热的。
苏晚的手指轻轻按在他手背。
她的掌心带着温度,像要把他从冰窖里拉出来:我去倒杯热水。
李红梅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蹲在旁边捡散落在地的工具,闻言抬头:我去我去,林老师的保温杯在茶水间第三格。她的马尾辫扫过林默的膝盖,带起一阵风,吹得军号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林默望着那支军号。
此刻它不再泛着历史投影里的铜光,吹口处的暗红锈迹却显得格外刺眼——那是李大勇的血,在七十年后依然凝在金属缝隙里。
他摸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划到赵志刚。
两小时后,赵志刚的电话打了过来。
林默刚接起,就听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查着了。
松骨峰阻击战,三连司号员李大勇,入伍时虚报两岁,实际牺牲时刚满十九。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档案里夹着份战场日志,炊事班老班长记的:小勇子总说等打完仗要学吹《咱们工人有力量》,说要吹给娘听。
林默的拇指抵着眉心。
他想起投影里李大勇咳嗽时,从衣袋里掉出半块硬邦邦的炒面,用报纸包着,报纸角上印着1950年10月。
还有这个。赵志刚突然压低声音,我翻到份内部调阅记录——上周有新史观联盟的人来查过三连的档案。
林默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前几日在展厅见过的张远航,想起那人递来家书时发红的眼眶。
可第二天上午,苏晚就举着手机冲进修复室: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篇题为《英雄幻象:一场情感操纵下的历史虚构》的文章,配图是军号的照片,文字刺目:松骨峰司号员查无实据,某博物馆工作人员沉迷自我构建的悲情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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