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台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第三次熄灭时,林默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显微镜看了八个小时。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视线落在桌上摊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号制作工艺(1950-1953)》复印件上。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便签,是昨天联系上的中央音乐学院乐器修复教授手写的:注意号身弧度,抗美援朝时期军号多采用手工锻打,接口处会有细微锤印——那是老匠人的指纹。
指尖轻轻划过军号表面,在接近号嘴三厘米处,他摸到了一道极浅的凹凸。
放大镜下,那些细密的锤痕像极了爷爷老笔记本里夹着的老照片:雪地里年轻的林建国抱着伤员奔跑,背景中斜插的军号,铜身被朝霞镀得发亮。
就是这里。林默抓起工具盘里的超细纤维刷,呼吸几乎要贴到军号表面。
刷毛尖刚触到锈层,怀表突然在他口袋里发烫——那是每次靠近历史物件时才会有的灼烧感。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取出爷爷留下的鹿皮手套戴上——这是老人修复文物时的习惯,文物有温度,手汗会偷走它的记忆。
凌晨五点,窗外泛起鱼肚白。
林默的指节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微微发颤,镊子尖夹着最后一块锈蚀的铜屑,轻轻放进证物袋。
当号身内部终于露出暗黄的金属原色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一声近乎呜咽的笑。
三天三夜没合眼的酸涩、查阅二十余本专业资料的困顿、给三位老教授打了十七通电话的焦灼,此刻都化作掌心军号传来的微温。
结构完好。他对着强光检查号管,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就是......手指抚过号嘴上那行模糊的小字,娘,等我回家吹新调,墨迹已经褪成淡褐色,该让你再响一次了。
怀表的灼热感突然加剧。
林默下意识握紧口袋里的表链,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下一秒,金色光芒从弹孔缝隙里渗出来,像根细针般扎进他的皮肤。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画面:零下四十度的雪原,少年兵李大勇趴在冰棱后面,冻得发紫的手指攥着军号。
他的左掌少了半截小指——那是前天夜里给伤员暖药罐时被冻掉的。
炮弹在五米外炸开,气浪掀翻了他的棉帽,鲜血从额角流进眼睛,他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把号嘴塞进嘴里。
冲啊——
号声撕裂风雪的刹那,林默踉跄着扶住桌沿。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混着记忆里的号响,听见李大勇染血的喉咙里发出的闷哼:娘,等打退美国鬼子,我给你吹新学的《咱们工人有力量》......
原来是这样。林默低头看向掌心,那里有个淡金色的印记,形状像枚小号,信仰印记......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苏晚,我好像知道,爷爷为什么总说文物会说话
苏晚的回复来得很快,附带一段视频看看这个。
点击播放,刘振华老人的脸占满屏幕。
老人颤抖的手抚过军号刻痕,声音带着七十三年前的风雪:小勇子中枪时,血溅在我腿上,现在还能摸到痂......可他最后那声号,比咱们连一百多号人的嗓子加起来都响。
视频下方的评论已经刷到九千条。
林默滑动屏幕,英雄不该被遗忘想看军号再响一次的留言像潮水般涌来。
他正想点赞,手机突然弹出新消息:林老师,您看看这个。是李红梅发来的截图。
匿名账号历史观察者007的微博配图里,一张伪造的档案赫然写着:李大勇,查无此人,相关战斗记录系后期补录。转发量已经过万,几条高赞评论刺得他眼睛疼:果然是编的博物馆就靠卖惨赚钱。
修复室的门被撞开时,林默正盯着手机发呆。
苏晚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发梢还滴着雨:张远航的人干的,我查了IP,指向新史观联盟的服务器。她把电脑转过来,屏幕上是张远航的会议录像,男人捏着马克笔在白板上写情感绑架必须彻底击垮他们的叙事。
我去档案馆。李红梅突然出声。
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牛皮纸袋,当年老兵口述记录里,有位叫王贵山的通讯员提到过李大勇——他说小勇子断指后,用牙咬着号嘴吹冲锋号。她翻开纸袋,取出一沓泛黄的稿纸,这份记录在档案馆尘封了三十年,管理员说昨天整理旧库才发现。
赵志刚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背景音是打印机的轰鸣:我正在写反驳文章,附上原始影印件。
小林,你带着军号,明天上午十点来展馆——我们要办个号声里的真相特展。
雨一直下到深夜。
林默站在展馆中央,玻璃展柜里的军号在射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伸手隔着玻璃轻触号身,仿佛又听见那声跨越七十年的号响。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发烫,掌心的金色印记随着心跳微微发亮。
明天......他望着展柜上待捐赠的标签,轻声说,该送你回家了。
窗外的雨丝掠过玻璃,模糊了抗美援朝纪念馆的预约二维码。
林默转身时,展柜里的军号突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有人对着号嘴吹了口气——那是属于1950年的风,终于吹进了2023年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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