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自动门在清晨八点准时开启时,林默正站在展厅入口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内袋的怀表。
玻璃幕墙外的晨光斜斜切进来,在他肩头镀了层淡金,却掩不住眼底那抹紧绷的青黑——他凌晨三点才从修复室回来,怀表在掌心跳动的余温至今未散。
林老师!李红梅举着摄像机从人群里钻出来,发梢沾着晨露,王奶奶带着孙子到了,在签到处等您。她的呼吸还带着小跑后的急促,镜头却稳稳对准林默,要现在过去吗?
林默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签到处那抹熟悉的蓝布衫——王奶奶今天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褂子,袖口别着朵绢制的小红花,身边站着个穿校服的男孩,正踮脚替她理被风掀起的衣角。等会儿。他按住李红梅的镜头,指尖在西装前襟抹了抹,那里别着枚爷爷留下的铜制军徽,先...先看看观众。
展厅里的人声像春溪涨潮般漫上来。
穿校服的学生们挤在松骨峰的黄昏展柜前,鼻尖几乎贴上玻璃;头发斑白的老人扶着助行器,用放大镜逐字读着李大海家书的复印件;有个穿职业装的年轻女孩正往留言墙上贴便利贴,钢笔尖在纸面洇开个小墨点,她咬着嘴唇把纸条按平,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原来他们也会怕,但怕的不是死。
林默。苏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股清冽的薄荷香——她总在重要场合喷这款香水,说是让镜头保持清醒。
林默转身时,她正替他调整领带,指尖碰到他锁骨时微微一滞,手怎么这么凉?
刚才路过冰雕连的展柜。林默望着展厅中央那组复原雕塑:十二尊冰雕战士保持着握枪姿势,睫毛上的白霜在射灯下泛着冷光,突然想起那天投影里,小张班长说他梦见家乡的桃树开花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他到死都没等到春天。
苏晚的手顿在他颈后。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雕塑,镜头里那个总把文物修复要心如止水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眼尾泛红,像被谁悄悄揉碎了月光进去。他们等不到的春天,我们替他们看。她轻声说,抽回手时把自己的暖手宝塞进他掌心,去见王奶奶吧,她等这一天等了七十年。
留言墙前的便利贴在风中轻颤。
林默走到王奶奶面前时,老人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抚过展柜里那封复印件——和她红布包里的原件几乎一模一样,连边角的磨损都用特殊颜料还原了。同志。她抬头,眼角的泪在皱纹里蜿蜒成河,我能...摸摸他的字吗?
可以的。林默蹲下来,和她平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那年松骨峰的风刮过电话线,我们用了文物级别的保护膜,触感和原件差不多。
王奶奶的手悬在玻璃上停了三秒,才轻轻按下去。娘,高粱饼留您半块时,笔尖在这里顿了顿。她的指尖停在字右下角,小时候他帮我纳鞋底,针戳到手也会这样顿。男孩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盒,奶奶说这是太爷爷的搪瓷缸,我带来了。他把缸子递给林默,缸底隐约能看见李大海三个字,老师说要把传家宝捐给博物馆,让更多人看见。
林默接过搪瓷缸时,怀表在口袋里猛地一跳。
他想起松骨峰的雪地里,李大海也是这样把半块高粱饼塞进衣袋,哈着白气说给娘留的您看。他带着王奶奶走到另一个展柜前,玻璃下躺着块冻硬的高粱饼复制品,我们复原了当年的温度和湿度,您摸这里——他指着饼身一道细微的裂纹,李大海同志在突围前把它掰成了两半,半块给伤员,半块...留给您。
王奶奶突然捂住嘴。
男孩慌慌张张抽纸巾,却见老人笑出了声,眼泪却流得更凶:这傻小子,小时候偷吃灶上的饼,也是掰成两半骗我他没吃。她转身对林默深深鞠躬,蓝布衫的衣角扫过地面,谢谢你们,没让他的故事被遗忘。
林默慌忙扶住她。
他的手搭在老人佝偻的背上,能感觉到她脊椎骨节的凸起,像松骨峰的石头。他是人,不是神。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会怕黑,会想家,会偷偷把最后半块饼塞给别人。
但他依然选择了回来——为了身后的人。
展厅的挂钟敲响十下时,人群突然发出轻轻的抽气声。
林默抬头,看见留言墙不知何时被贴满了。
最上面一张是个小学生写的:爷爷说你们是冰做的,可我觉得你们是太阳,把冰都晒化了。中间夹杂着外国游客的英文便签:真正的英雄从不说自己是英雄。最下边那张纸特别大,是用毛笔写的:后继有我,墨迹还没干透,晕开一片温柔的水痕。
该你了。苏晚推了推他。
不知何时,展厅中央的小讲台已经架好,聚光灯在红色横幅信仰的裂缝上投下暖黄的光晕。
林默走上台阶时,鞋底蹭到了什么——低头看,是张被踩皱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原来信仰不是不害怕,是害怕了依然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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