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晨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来时,林默正蹲在仓库最里层的木架前。
昨天整理完爷爷的旧书后,他翻出了博物馆库存清单——抗美援朝专题展区下月要做特展,他主动揽下了清点未展出遗物的任务。
林老师,您要的箱子。保管员老陈抱着个蒙灰的木箱走进来,箱盖边缘结着蛛网,这箱是去年从山东老兵家属那征集的,说是没来得及登记就搁仓库了。
林默道了谢,戴上白手套打开箱盖。
霉味混着旧布的气息涌出来,他小心翻检着:褪色的棉手套、缺了半块的搪瓷缸、几封没寄出的家书......直到指尖触到个金属硬物。
那是支军号。
铜制的号身蒙着层暗褐色锈迹,吹口处的红布早已褪成灰白,编号标签被腐蚀得只剩半截,但1950·长津湖六个字却像被刻意保护着,墨迹依然清晰。
林默的呼吸陡然一滞——照片里那个被红布包着的军号,此刻正躺在他掌心。
他取来软毛刷轻轻擦拭,当锈迹剥落露出部分刻痕时,怀表在口袋里猛地一震。
这震动不像以往的灼热,倒像是某种急切的叩击,透过呢子裤料直抵大腿。
林默顿住动作,看着怀表表盖在阳光下泛起淡金色光晕,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小默?苏晚的声音从仓库门口传来,我带了豆浆,你昨天说要......
话未说完,林默已快步走向工作台。
他将军号放在修复灯台下,怀表的震动愈发剧烈,几乎要从口袋里跳出来。
当他的指尖再次触到军号吹口时,眼前的灯光突然扭曲成雪粒——
1950年的风雪劈头盖脸砸下来。
林默踉跄着栽进战壕,刺骨的冷瞬间浸透骨髓。
他看见自己(不,是另一个人)蜷缩在冻土堆成的掩体后,军号被紧紧抱在怀里,红布裹着的吹口抵在下巴上。
司号员!左边传来嘶哑的喊叫。
林默转头,看见个脸上缠着渗血绷带的战士正指向山下——美军的坦克正碾过雪地,炮口闪着幽蓝的光。
吹冲锋号!绷带战士的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三排全打没了,就剩咱们......
话没说完,一发炮弹在头顶炸开。
林默被气浪掀得撞在壕壁上,耳中嗡鸣,眼前发黑。
等视线恢复时,绷带战士已经没了下半截身子,肠子混着积雪淌在脚边。
他颤抖着举起军号。
可刚把吹口贴上嘴唇,牙齿就不受控制地打战。
寒风灌进号管,只发出破风般的呜咽。
他想起出发前连长拍他肩膀的手:振华啊,咱连的魂儿,可都在你这号里。
又一发炮弹落近。
右边的机枪手突然栽倒,后颈插着块弹片,血珠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里凝成小红点。
林默的手指抠进军号的凹痕,指甲缝里渗出血来——他明明记得,出发时这号擦得锃亮,连长还说要等打完仗,用它吹《胜利曲》。
哥......右边传来细弱的呼唤。
他低头,看见十六岁的小战士王铁柱正抓他的裤脚,脸上的冻疮裂着血口,我冷......
林默(李振华)想把军号塞给他暖手,可刚抬起胳膊,铁柱的手就垂了下去。
睫毛上的冰碴还挂着,人已经没了呼吸。
山脚下的坦克更近了。
林默数着剩下的战友:左边三个,右边两个,都缩在战壕里,枪栓结着冰。
他把军号举到唇边,用尽全身力气——可喉头像塞了团冻硬的棉花,号声卡在气管里,只漏出半声破碎的呜咽。
司号员孬种!有人骂了句,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默的脸烧得厉害,比炮弹炸起的气浪还烫。
他望着远处被炮火犁过的雪地,突然想起出发前母亲塞给他的红布:包着号嘴,别冻着嘴。
现在红布还在,可号没响,人没了,连雪都被血染红了。
轰——
剧烈的震动将林默拽回现实。
他跪在工作台前,额头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后背的衬衫全被冷汗浸透。
怀表掉在脚边,表盖开着,内侧的刻字1950.11 长津湖泛着诡异的微光。
林默!苏晚的手按在他后颈,带着豆浆的温度,你怎么了?
脸色白得像......
我没事。林默抓住她的手腕,指腹还残留着雪粒的触感,苏晚,我需要查这支军号的主人。他抓起手机翻出照片,编号不全,但有长津湖的标记,周晓明老师那边应该有办法。
周晓明的邮件在第三天下班时发来。
林默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军号属于27军80师239团3营司号员李振华,1950年11月随部参加长津湖战役,战后复员回山东老家,1998年病逝,生平档案里只写了因病退伍四个字。
他儿子李建国,现在住在闵行区的老工房。苏晚把打印好的地址推到他面前,我问过刘子阳,说李师傅是机床厂的退休工人,平时不大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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