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书房里,台灯在林默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
他跪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赵晓菲三天前送来的牛皮纸袋——里面是她整理的祖父赵志刚遗物,最上面一张泛黄的档案纸,照片里的年轻军官剑眉星目,右耳后有道月牙形疤痕。
林默捏着爷爷相册里滑落的旧照片,指尖在两张影像间来回移动。
旧照片里的战士半张脸埋在褪色的灰围巾里,只露出的双眼却和档案上的人如出一辙: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得像刷了层墨。
他突然想起投影里那个冰雕连的小战士,也是这样的眼睛,在零下四十度的雪地里,睫毛结着霜花却仍固执地眨动。
林老师?
门被轻轻推开,赵晓菲探进头来。
她手里端着青瓷杯,雾气在镜片上蒙了层白:您说要比对王铁柱的资料,我把当年的审查卷宗也带来了。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膝盖压得生疼。
他接过杯子,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渗进骨头:谢谢,坐吧。
赵晓菲在他对面坐下,视线扫过两张照片。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衣袖口——那是件洗得发白的米色高领衫,和她祖父遗物里那件旧军装一样,都带着股时间磨出来的温吞气:我爷爷提过王铁柱。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他说铁原那仗,三连是替主力挡子弹的。
后来有人说王连长泄了密......
林默的手指在档案上停住。
卷宗第三页贴着张模糊的手绘像,正是旧照片里那个裹围巾的战士,下方备注栏写着王铁柱,三连上尉连长,1951年铁原战役失踪。
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节发白地重复有些事我没资格说,原来藏在老相册里的,是这样一道未愈的旧伤。
您在看什么?赵晓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屏住呼吸,这张照片......和我爷爷日记本里夹的那张好像!她手忙脚乱翻自己的包,抽出个皮质封面的本子,翻到中间某页——果然,一张更小的照片贴在纸页上,背景是焦黑的山梁,五个穿军装的年轻人里,最左边那个正是裹围巾的战士。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两张照片的背景山梁轮廓完全吻合,连战士们腰间挂的搪瓷缸位置都对得上。
他突然想起投影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松骨峰的弹片划破夜空,冰雕连的步枪指向远方,还有某次投影结束时,怀表里残留的焦糊味——原来都是铁原的硝烟。
我去查当年的战报。赵晓菲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爷爷说过,王连长不是那种人......她抓起外套往身上套,发梢扫过桌面,带得照片簌簌作响。
等等。林默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袖口传过去,明天再说。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十七分,你今天跑了三个档案馆,该休息了。
赵晓菲张了张嘴,最终点点头。
她弯腰收拾资料时,林默瞥见她后颈有块淡粉色的胎记,像朵没开全的花。需要帮忙随时找我。她把牛皮纸袋递给他,指尖在照片边缘轻轻碰了碰,我爷爷说,有些真相,要等对的人来揭。
门关上后,书房重新陷入寂静。
林默把两张照片并排放在台灯下,暖黄的光里,照片上的战士们仿佛活了过来。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送魂者三个字在暗夜里泛着幽光。
爷爷的话突然清晰起来:有些事,我没资格说。——原来他没资格说的,是当年并肩作战的兄弟,被污名了七十年的委屈。
怀表在掌心发烫,像团要烧穿皮肤的火。
林默深吸一口气,将那张旧照片平铺在书桌上,右手按了上去。
他能感觉到相纸的纹路隔着皮肤刺进来,像极了冰雕连战士们冻硬的手指。
嗡——
怀表突然发出蜂鸣。
书房的灯光开始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
林默眼前闪过一片雪白,等再聚焦时,他正站在一条狭窄的坑道前。
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
林默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发现自己没穿外套——不,不是没穿,是根本不存在实体。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半透明的指节间能看见坑道壁上的弹孔。
我不是叛徒......
沙哑的男声从左侧传来。
林默转身,看见个穿灰布军装的战士背对着他,围巾滑到肩颈,后颈有道月牙形的疤痕。
他怀里抱着支打光了子弹的步枪,枪托上缠着带血的绷带。
我只是想救他们。战士的声音带着哭腔,混着北风灌进林默耳朵,二娃子才十六岁,小山东的家信还揣在兜里......我要是不引开敌人,他们都活不成......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撑着坑道壁,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很快被新下的雪盖住。
林默想伸手扶他,手掌却直接穿进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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