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晨光总是来得迟缓。
林默蹲在木箱前,指尖拂过最上层的军用水壶,铜绿下隐约能摸到38军112师的刻痕。
老张头说这批遗物是从丹东旧仓库清出来的,他翻到第三层时,一块焦黑的硬纸角硌了手心。
这是......他屏住呼吸,用竹镊子轻轻夹起。
封面的皮革已经碳化,勉强能辨认出战地日记四个字,边角卷翘处沾着暗红的痕迹,像凝固的血。
当他的指腹触到封面中央那个凹陷的弹孔时,裤袋里的怀表突然震了一下,像只急切啄食的小鸟。
林老师?助理小周探进头来,李主任说十点要核对文物清单。
林默应了声,却没动。
他把日记本平放在修复台上,用显微镜灯一寸寸扫过焦痕。
在第三页的残片上,碳化的纸页间露出半行字:七连阵地失守,火线传递......下一页更完整些,墨迹被烟火熏得发褐,但情报未达四个字像钉子般扎进视网膜。
啪嗒。怀表掉在桌面上,表盖自动弹开。
内侧的刻痕不再是冷硬的金属色,泛着淡金的光,像被火烤化的蜜。
林默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表壳,后颈突然窜起凉意——是雪粒打在脸上的刺痛,是棉鞋踩过冰壳的脆响。
深夜的修复室只剩一盏小台灯。
林默把日记本用保鲜膜裹好,左手按在焦黑的封面上,右手握紧怀表。
表壳的温度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他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显微镜下那行情报未达,再睁眼时,鼻腔里全是焦糊的火药味。
他站在一片火海中央。
炮弹掀起的气浪把棉衣下摆掀得猎猎作响,二十米外的通讯站正在燃烧,天线像根烧弯的铁丝垂下来。
一个穿灰布军装的战士从他身侧冲过,怀里抱着半卷被炸断的电话线,左小腿的裤管浸着血,每跑一步都在雪地上拖出红痕。
班长!战士的声音带着哭腔,三营的联络断了,团长说......他突然被弹片掀翻,电话线散落在地。
林默想伸手拉他,却穿过了那团焦黑的棉絮。
战士在雪地里爬,指甲抠进冰缝里,把断成两截的线路往一起凑:一定要送到......一定要......
轰——又一颗炮弹在头顶炸开。
林默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再睁眼时,修复室的台灯在摇晃,他额角抵着修复台,冷汗把衬衫后背浸透了。
日记本的焦痕上多了道水痕,是他刚才砸在桌上时溅出的泪。
手机在凌晨三点震动。
苏晚的视频通话界面跳出来,她的头发乱得像团草,身后是亮着蓝光的剪辑台:你看微博热搜了吗?
林默点开链接,《烈士炒作学:当英雄变成流量密码》的标题刺得眼睛疼。
评论区翻涌着博物馆成网红打卡点修复师比烈士更抢镜的恶评,甚至有人贴出他蹲在展柜前修复军功章的照片,配文摆拍专业户。
别理他们。苏晚的手指敲着桌面,我让红梅把你修复日记的过程剪了,还有你昨天说的投影片段——虽然没拍到影像,但你描述的那个战士,我们用手绘动画还原了。她突然放软声音,你昨晚又没睡吧?
眼下青得像被打了一拳。
林默摸了摸脸,想起凌晨三点时,刘子阳发来的消息:档案专家周老说,这本日记的纸质和笔痕符合1951年第五次战役期间的记录,战士名字可能是李大海,三营通讯班的。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重新坐回修复台前。
放大镜下,他用细笔蘸着补色剂,沿着情报未达的字迹描了一道——那是李大海最后一次握笔的位置。
三天后,苏晚的视频《他们不是故事,是真实的人》上线。
林默在修复室看时,画面里先出现他微颤的手指,正用镊子夹起半张焦页;接着是手绘动画:穿灰布军装的战士在火海里爬行,怀里的电话线被血浸透,画外音是他颤抖的声音:一定要送到......
弹幕突然涌起来。他爬的时候雪都红了原来通讯兵要爬着送线路我爷爷说,那时候一根电话线比命金贵。
最后画面切到展柜里的日记本,镜头推近时,能看见林默补色的笔痕在光下泛着暖黄。
林老师!小周举着手机冲进来,刘记者说周老找到了李大海的烈士证!
林默接过手机,照片里的纸张已经泛黄,李大海,1929年生,吉林省通化市人,1951年4月22日牺牲于第五次战役,追记二等功。
他盯着牺牲原因那一栏:为保障前线通讯,携带重要情报穿越封锁线时遇袭,壮烈牺牲。
展馆闭馆后,林默抱着日记本站在角落。
射灯把玻璃展柜照得透亮,他对着日记本轻声说:你坚持走完的路,我会帮你讲出来。怀表在口袋里发烫,这次不是灼痛,而是温温的,像有人隔着布料轻拍他手背。
一种陌生的情绪涌进心里——不是冰原的冷,是火,是烧红的枪管,是冻僵的手指攥着最后半段线路时的滚烫。
他的指尖碰到展柜玻璃,突然发现右下角贴着张便签纸,是苏晚的字迹:《燃烧的信念》布展方案,明早十点讨论。
深夜,林默锁好修复室的门,走到博物馆大厅时,保安老张头举着个牛皮信封:刚有个戴鸭舌帽的人塞的,说给林老师。
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掩饰:小心你的投影。
林默捏着信封站在台阶上,晚风掀起他的衣角。
月光照在怀表上,表盖内侧的刻痕里,淡金色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像要烧穿金属。
他突然听见修复室方向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纸张翻动的声音——不是风,是有人,或者有什么,在等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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