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的车碾过展馆前的红毯时,林默听见苏晚在后排抽了抽鼻子。
他转头,正撞进她发亮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展馆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也映着血书与心声几个烫金大字。
昨晚李红梅说,凌晨三点还有人在展馆外排队。苏晚指尖抵着车窗,哈出的白雾模糊了玻璃,我猜...王铁柱应该能听见脚步声。
林默低头摸了摸西装内袋的怀表,金属表壳还带着体温。
三天前在墓地,怀表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此刻却像块被捂暖的玉,贴着他的心跳。
展馆大厅的空调开得很足,却掩不住新刷的油漆味。
林默跟着工作人员走向特展区时,瞥见李秀兰正站在展柜前。
老人今天穿了件藏青布衫,袖口洗得发白,手指轻轻抚过展柜玻璃——里面躺着王铁柱的军装残片,肩章处的弹孔被封在树脂里,像朵凝固的血花;旁边是血书复印件,墨迹在玻璃下泛着暗褐,最下方是李秀兰捐赠的照片:十六岁的王铁柱穿着粗布褂子,站在老家的杏树下,怀里抱着半筐青杏。
他走那年,杏树刚结出第一茬果。李秀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默转身,看见老人眼角还沾着泪,却笑得很轻,我把照片带来了,这样...他在这儿也能看见家乡的树。
苏晚举着摄像机凑过来时,镜头微微发颤。
李红梅在她身后举着补光灯,鼻尖还红着——显然刚哭过。奶奶,苏晚清了清嗓子,能请您再说说这张照片吗?
李秀兰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展柜上的说明牌。
那行字是林默亲手写的:他曾用生命写下承诺,我们用记忆延续他的声音。写得好。老人摸出块蓝布帕子擦眼睛,我哥要是看见...该说我没白等五十年。
十点整,开幕仪式开始。
林默站在展区角落,看着人流像潮水般涌进来。
有白发老兵扶着拐杖,有穿校服的学生攥着笔记本,有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妻——婴儿车里的小娃娃正抓着爸爸手机,屏幕上是苏晚昨晚发的短视频。
接下来,我们将播放纪录片《血书》的终章片段。主持人的声音在大厅回荡。
林默看见苏晚冲李红梅比了个,投影仪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暖黄的影。
画面亮起时,展馆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镜头里,李秀兰站在王铁柱墓前,风掀起她的白发。
她手里攥着血书复印件,念到娘,我不怕时,喉结动了动:你在信里说我不怕,可娘想告诉你...娘也不怕。
你做的事,娘懂。
旁白适时响起:真正的勇气,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在恐惧中依然选择前行。
第一声啜泣从观众席右侧传来,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接着是抽纸巾的窸窣,是老人用袖口抹脸的动静,是学生偷偷擦眼睛的动作。
林默看见前排穿军装的老兵挺直了背,肩头却在微微发抖;有个扎马尾的姑娘举着手机录像,屏幕里的手一直在抖,却始终没放下。
啪——
不知谁率先鼓起掌。
掌声从第一排炸开,像滚过草原的火,瞬间蔓延到整个大厅。
林默的耳膜被掌声震得发疼,却看见苏晚的眼泪正顺着下巴砸在摄像机上。
李红梅抱着三脚架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补光灯的光映着她脸上的泪痕,像撒了把碎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
林默退到展区后方,点开微信——工作群99+,苏晚的纪录片账号评论区挤得像春运的火车站:
爷爷说,这就是他当年的战友。
我带着孩子来的,他问叔叔为什么要写血书,我答因为他要保护我们的家
李思远那种人,根本不配提二字!
最后一条是刘子阳发来的私信:平台刚通知,李思远账号永久封禁了。
他那条被迫参战的视频,举报量破百万。
林默盯着屏幕,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墓地,李秀兰摸着墓碑说的话:我哥要是知道现在有人信他...该多高兴。
展馆的人潮渐渐散去时,天已经擦黑。
林默谢绝了工作人员的晚饭邀请,抱着装资料的箱子回到特展区。
展柜的灯还亮着,王铁柱的血书在暖光下泛着温柔的褐。
怀表在口袋里发烫。
他摸出来,表盖内侧的光纹正像活物般游走。
当字再次凝现时,林默突然想起那天在墓地,他看见的幻觉:年轻战士在雪地里呵着白气,手指冻得通红,却把字写得方方正正。
你们的声音,我不会让它们沉默。他对着怀表轻声说。
光纹突然暴涨,像道金色的溪流涌进他的掌心。
林默闭上眼睛,有滚烫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冰雕连的战士睫毛结着霜,却依然望着敌方阵地;松骨峰的焦土上,弹壳堆成小山;坑道口的通信兵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给伤员,自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些画面比以往任何一次投影都清晰,甚至能听见风刮过雪地的呜咽,能闻到硝烟里混着的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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