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顶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突然暗了一瞬。
林默正趴在修复台上,放大镜压得鼻梁发酸。
怀表搁在工具箱旁,表盘上那道弹孔像只微睁的眼睛——自三天前投影结束,它就总在深夜发出极淡的嗡鸣,像某种沉睡生物的呼吸。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晚的消息:默哥,明早八点松骨峰残碑比对结果出来,子阳说有重大发现。
林默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指尖刚要回复,怀表突然震颤起来。
金属表壳贴着工作台,震得镊子都跳了两跳。
他瞳孔微缩——这是投影要启动的征兆,但以往都是接触文物才会触发,这次怀表竟主动......
嗡——
震颤加剧,怀表表面浮起淡金色纹路,像被风吹开的蛛网。
林默本能地捧起它,指腹刚触到弹孔边缘,眼前骤然一黑。
零下三十度的冷裹着硝烟灌进鼻腔。
林默踉跄两步,膝盖撞上坚硬的岩石——松骨峰。
他望着眼前焦黑的阵地,弹坑像被啃噬的伤口,半截烧剩的军旗斜插在土堆里,红布上的弹孔比怀表上的更密集。
水......
沙哑的呻吟从左侧传来。
林默转头,看见个十七八岁的小战士。
他趴在弹坑里,军裤膝盖处裂着大口子,露出的小腿上结着冰碴子,血冻成暗褐色的痂。
但他的手还死死攥着半块压缩饼干,指节发白。
给......柱子哥......小战士抬起头,睫毛上挂着霜花,他三天没吃东西了......
林默想蹲下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能穿过战士的身体。
但这次不同,他能清晰感知到那股灼热——不是体温,是从战士心脏位置蒸腾而出的情绪。
绝望?
不,更像被压在火山下的岩浆,混着恐惧、疼痛,却始终往上涌着股狠劲。
别忘了我们......
另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林默转身,看见个满脸血污的老兵,他的钢盔歪在一边,左耳朵没了,缺口处结着冰。
他怀里抱着挺打空的机枪,枪管还在冒烟。
我们不是数字......
娘的,老子还没看够新中国......
姐,别等了,我回不去了......
无数低语像针,扎进林默的太阳穴。
他捂住耳朵蹲下,却听见更多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些情绪像潮水,先是漫过脚踝,接着是腰,最后要淹没头顶时,他突然抓住了最清晰的那缕——是坚定,带着铁锈味的血,混着松枝燃烧的焦香,还有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够了!林默吼出声,我记得!我记得你们每一个!
话音未落,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硝烟散去,阵地突然亮堂起来。
林默看见二十多个战士站在他面前,他们的军装破破烂烂,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半边脸都是焦黑,但每个人的眼睛都亮得惊人。
最前面的老兵冲他笑,露出两颗金牙:小子,说话算数?
算数。林默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我不仅记得,还要让所有人都记得。
松枝在风中沙沙作响。
林默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他最后看见老兵举起右手,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叮铃——
手机闹钟刺破黑暗。
林默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趴在修复台上,怀表还攥在手里,表壳上全是他的指痕。
窗外泛着鱼肚白,他摸出手机,苏晚的消息还亮着:别忘了八点,我在停车场等你。
七点五十九分,林默推开文物鉴定中心的门时,刘子阳正蹲在地上,用放大镜比对残碑拓片。
李红梅抱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泛黄的档案扫描件,她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编号3-7-12的烈士档案,籍贯山东沂蒙,入伍时十九岁......
看这里!刘子阳突然直起腰,镜片上沾了灰,残碑上的王铁柱,和1950年沂水县入伍名单里的王大山,家属备注都是姐王秀兰,留半块雪花膏——这是你上次投影里提到的!
林默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蹲下去,手指轻轻抚过拓片上模糊的字。
那是他在松骨峰投影里,小战士攥着压缩饼干要给的柱子哥。
还有四个名字。李红梅调出四张黑白照片,张富贵,四川人,入伍前是剃头匠;周水生,江苏渔民,兜里总装着贝壳;赵长林,东北猎户,枪套是鹿皮做的;陈大山,就是刚才那个王铁柱的......
弟弟。林默接话,声音发颤,小战士说要给柱子哥送饼干,柱子哥是陈大山。
刘子阳猛地抬头,眼里有光:你怎么知道?
我......林默摸了摸胸口的怀表,我见过他们。
李红梅的手在键盘上顿住。
她望着林默泛红的眼眶,突然轻声说:我奶奶总说,她弟弟走的时候,兜里装着半块糖,说等胜利了要分给她。
可直到现在,那半块糖还在老木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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