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把怀表收进口袋时,风里那声“帮我捎个信”还在耳边打转。
他裹了裹大衣走下展馆天台,手机屏幕在口袋里震了两下——是刘子阳发来的消息:“东北军休所的陈老醒了,说要见你。”
三天后,林默站在军休所三楼走廊。
白墙挂着褪色的“光荣之家”牌匾,绿萝垂在窗台,叶尖凝着水珠。
他抬手敲门时,掌心还留着怀表的余温——这是他带着怀表走访的第七位老兵,前六位的故事都锁进了特展纪念册,但陈建军不同,刘子阳说老人总在深夜攥着军功章念叨“火线入党那夜”。
门开了。
轮椅上的老人白发梳得整整齐齐,军装风纪扣系到最顶端,见着林默便颤巍巍抬手:“小同志,坐。”床头柜摆着搪瓷缸,水面漂着几片茶叶,像片缩在杯底的小荷叶。
林默刚坐下,老人枯瘦的手突然抓住他手腕。
“我等你好久了。”老人的指节硌得他生疼,“那年长津湖,我们连缩在冰窟窿似的战壕里,零下四十度,枪栓冻得掰不开。半夜三连的王柱子摸到我们这儿——”老人喉结动了动,“他说要入党。”
林默的呼吸顿住了。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隔着布料贴着他的大腿,像团要烧穿棉裤的炭。
“那小子才十六,脸上还挂着冻疮。”老人望向窗外,窗外的雪松在风里摇晃,“他说‘陈班长,我没念过书,可我知道跟着党能打胜仗’。我们举着冻僵的手给他作证,借着月光在炮弹箱上写誓词。他手直抖,铅笔尖断了三回,最后写的‘保家卫国’四个字,歪得像被风吹倒的小树苗。”
林默摸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半天没落下。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走廊里的脚步声——那是护士推着餐车经过的响动,不锈钢餐盘碰出清脆的响,可在他耳里都成了远方的炮声。
“写完他把纸揣进怀里,说等打完仗要拿给娘看。”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护士端着温水冲进来,他却挥挥手继续说,“结果第二天天亮,他举着爆破筒就冲出去了。我后来翻他遗物,那张纸被血浸透了,‘保家卫国’的‘卫’字,血把笔画都晕开了,倒像是朵花。”
林默的眼眶热了。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1950.12 长津湖”泛着暖黄的光,像被谁轻轻擦过。
“陈老,”他声音发哑,“我想把那场入党仪式复原,让现在的年轻人看看。”
老人的手慢慢松开,落在轮椅扶手上。
他盯着林默胸前的工作牌,上面“上海博物馆”几个字被阳光照得发亮:“好,”他说,“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信仰不是写在纸上的,是拿命焐热的。”
从军休所回来的飞机上,林默在笔记本上画满了草图:雪地战壕的坡度、炮弹箱的尺寸、用冷光灯模拟月光的角度。
落地时苏晚的电话打进来,声音里带着笑:“我刚看了你发的策划案,展馆负一层的仓库空出来了,我们可以——”
“搭个能踩出雪响的地面。”林默接话,“用泡沫板铺底,上面撒仿真雪粉,再喷点水雾让雪粘住。”
“还有背景音!”苏晚的声音突然拔高,“我联系了军史馆,他们有当年老兵的录音,呼吸声、北风声,甚至能听见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
电话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是苏晚在翻她总不离手的蓝色笔记本。
林默能想象她坐在纪录片工作室里,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动,指尖在纸页上戳出小坑:“刘子阳说可以找美术学院的学生做道具,炮弹箱要旧,得拿砂纸磨出划痕;誓词纸要用旧报纸,用茶水浸过再晾干——”
“等等。”林默突然按住太阳穴,“陈老说王柱子的铅笔断了三回,笔痕应该有叠影。”他翻出手机里拍的老人笔记,“这里,陈老记着‘第三笔竖画压在第一笔上’,得让道具组把这个细节做出来。”
“明白。”苏晚的声音软下来,“你最近睡不好吧?眼尾都是红的。”
林默低头看表,凌晨两点十七分。
飞机舷窗外是城市的灯火,像撒了把碎星星。
他摸了摸怀表,表壳贴着掌心,温度比体温高两度——这是它最近常有的状态,仿佛在催促他。
筹备的日子过得像被按了快进键。
李红梅抱着一摞雪粉冲进仓库时,鼻尖冻得通红:“林老师,这个雪粉遇水会结块,和长津湖的湿雪更像!”刘子阳举着摄像机拍她调整雪层厚度,镜头里她的手套沾着白渣,像沾了层霜。
苏晚蹲在炮弹箱前,用棉签蘸着茶汁往纸页上点:“这样才是血渗开的痕迹,不是直接泼上去的。”
争议是在活动前一周冒出来的。
林默正在仓库调试VR设备,手机弹出推送:“自媒体人李思远:沉浸式‘入党仪式’?历史是能表演的吗?”视频里,李思远穿着黑风衣站在纪念馆外,背景音是他刻意压低的冷笑:“我们需要的是对历史的敬畏,不是这种形式主义的煽情。所谓‘复原’,不过是给观众造个流泪的舞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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