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里的电子钟刚跳过18:00,前台的韩雪又扬着声音喊:林老师,又有位老先生找您!
林默正俯身整理留言本,闻言抬头。
穿藏青棉袄的老人站在玻璃门内,右手扶着磨得发亮的竹拐杖,左手小心托着个蓝布包,布角沾着星点泥渍,显然走了不少路。
他鼻尖发红,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团,却固执地不肯坐下,目光直勾勾锁着展柜里的志愿军军用水壶。
老先生,这边坐。韩雪搬来椅子,老人摆了摆手,颤巍巍解开蓝布包。
林默走近时,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是老物件久存木箱才有的气味。
蓝布层层展开,露出本巴掌大的深褐色小本子,封皮边缘翻卷,中国共产党五个烫金字却仍有半成金漆未褪,最醒目的是本子右下角那片指甲盖大小的暗褐色痕迹,像干透的血渍,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沉郁的红。
这是我儿子的党证。老人的喉结动了动,左手食指轻轻抚过那片血渍,他走的时候,胸口还捂着这个。
卫生员说,子弹从后背穿进,他整个人蜷成虾米,手抠进泥土里都掰不开。
林默的手指刚触到党证封皮,西装内袋的怀表突然发烫。
他惊得缩回手,怀表却像烧红的炭块,隔着布料灼得皮肤生疼。
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同志,你也能感觉到?
林默深吸一口气,重新伸手托住党证。
怀表的震动顺着掌心往上窜,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神经。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展馆里的人声、脚步声、电子屏的轻响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一片呼啸的风声。
再睁眼时,林默蹲在冰冷的泥地里。
夜色像泼翻的墨汁,远处有零星的火光,是被击中的弹药箱在燃烧。
他怀里抱着个滚烫的躯体——那是个二十来岁的战士,军大衣前襟全被血浸透,手指深深掐进林默手背,力气大得惊人。党证...党证...战士的声音带着血泡破裂的嘶响,他仰起头,月光照亮他左脸的伤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不能...不能丢了...党员的东西...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战士胸口——那里鼓着个硬邦邦的物件,隔着浸透的布料都能摸到棱角。
战士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林默手腕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娘...对不起...战士的瞳孔逐渐涣散,手指却仍死死抠着林默袖口,替我...告诉娘...我没给她丢脸...
同志!
同志!有人在背后喊,林默被猛推了一把,眼前的黑暗骤然撕裂。
他踉跄着撞在修复室的工作台边,党证地落在檀木案上,怀表一声弹开表盖,内侧1950.10 云山郡的字迹泛着幽蓝的光。
林老师?实习生赵晓菲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您脸色白得吓人,是不舒服吗?
林默抹了把脸,掌心全是冷汗。
他抓起党证,内页果然写着刘志强,1950年10月15日入党,照片里的青年穿着旧军装,左脸那道伤疤和投影里的战士分毫不差。晓菲,联系周老师。他声音发哑,我需要查刘志强的档案。
军史档案馆的旧木桌发出声,周晓明推了推眼镜,手指划过泛黄的卷宗:刘志强,38军112师335团2连指导员,1950年11月随部参加云山战役。
突围时为掩护伤员,腹部中弹,仍坚持指挥战斗两小时,直至失血过多牺牲。他翻过一页,抽出张模糊的战地照片,这是卫生员后来画的素描,记录遗物清单——破棉鞋一双,铜顶针一个(说是给娘做的),党证一本,带血。
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
照片里的素描上,党证的位置画了个醒目的红圈,旁边写着:战士临终前反复确认党证未丢,称这是党员的命
手机在此时震动。
刘子阳的消息弹出来:你看微博了吗?
李思远那孙子又作妖了。
林默点开微博,热搜第三是#破旧党证值得宣传吗#。
李思远的账号发着九宫格,第一张就是展馆里刘志强党证的照片,配文:所谓英雄遗物,不过是一块带血的破纸。
某些机构为了流量,连政治符号的神化都玩得这么溜?
评论区炸了锅。
有人骂键盘侠懂什么,有人阴阳怪气不如捐钱实在,最扎眼的是条高赞评论:和平年代的人总爱消费牺牲,反正疼的不是他们。
的一声,苏晚把平板拍在桌上。
她刚从拍摄现场赶回来,羽绒服帽子都没摘,鼻尖冻得通红:我在片场听到两个大学生讨论,说党证不就是张纸吗她抓起林默的手按在党证上,你告诉我,这是纸吗?
林默望着她眼里的火光,突然想起投影里刘志强的手。
那双手在泥地里抠出的血痕,和此刻苏晚攥着他的力度,竟有几分相似。我要做个展览。他说,红色记忆,以刘志强的党证为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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