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低温,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混合着硝烟与死亡气息的冰冷。
林默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泥泞的江滩上,身后是滔滔奔涌、被炮火映成暗红色的江水。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和湿土的腥气,耳边是永不停歇的炮火轰鸣与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
汉江。
这冰冷而汹涌的江水,就是横亘在五十军面前的生死线。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前方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源吸引。
那是一个简陋的信号灯,安置在一处临时搭建的掩体后。
一名年轻的战士正半跪着,用冻得通红的手死死护住灯罩,确保那点光芒能为正在渡江的部队指引方向。
炮弹就在不远处炸开,掀起的泥土和冰冷的江水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战士的身形只是晃了晃,随即又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
“李明,快撤!三营都过去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一名战友拖着伤腿,从旁边的弹坑里探出头,声嘶力竭地朝他喊。
被称为“李明”的战士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在炮火的间隙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坚定:“不行!我看到江对岸还有我们的人在集结!只要还有一个兄弟没过江,这灯就不能灭!”
话音刚落,一发炮弹拖着凄厉的呼啸声直奔而来。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大喊,想扑过去,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毁灭性的火光在信号灯旁轰然炸开。
强光吞噬了一切。
在意识被弹出前的最后一秒,林默的耳边响起了一段断断续续、夹杂着巨大电流噪音的录音:
“……告诉组织……我……完成了任务……”
下一秒,战场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
温暖的空气和柔和的灯光重新包裹住他。
林默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展馆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他正身处“信仰之墙”展览馆的闭馆时段,周围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方才的炼狱场景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口袋里的怀表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仿佛在回应那个消逝在炮火中的灵魂。
林默颤抖着手将其拿出,表盘上“信仰印记·强化”的字样正缓缓隐去光芒。
他打开表盖,只见内侧“1950.12 汉江畔”的日期下,多了一张小小的、烙印般的照片。
照片的画面正是那名年轻战士在信号灯旁坚守的背影,身影模糊,却透着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
他不是幻影。他叫李明。
林默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来不及跟巡视场馆的苏晚打声招呼,便抓起外套冲出了展览馆。
半小时后,他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军史研究者周晓明的研究室门口。
“周老师!”
年过六旬的周晓明正戴着老花镜整理档案,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小林?出什么事了?”
林默将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他刚刚翻拍的怀表照片。
“周老师,您看这张照片。五十军,汉江阻击战,一个叫李明的战士,负责信号指引。”
周晓明扶了扶眼镜,接过手机。
他起初只是随意地看着,但几秒钟后,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将图片放大,仔细比对着那模糊的身形和背景中的掩体轮廓,然后迅速转身,在电脑上调出了一份加密的档案资料库。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一份份尘封的战时记录被调阅出来。
“五十军一四九师四四七团……汉江北岸阻击阵地……信号兵……”周晓明口中念念有词,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条记录上。
【李明,男,二十一岁,四四七团三营通讯员。
于汉江北岸阻击战中,为掩护主力部队渡江,坚守信号点位,后与阵地一同被炮火覆盖,记录为‘失联’。】
失联。
不是牺牲,是失联。
这意味着没有找到遗体,没有明确的死亡证明,他的名字只能躺在失联人员的名单里,等待一个永远无法到来的归期。
周晓明摘下眼镜,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当年战后统计,有战友报告说亲眼看到他的信号点位被炮弹直接命中……没想到,你这里居然有他最后一刻的影像。”
林默看着屏幕上“失联”两个字,心中一阵绞痛。
他低声说,像是在对那个年轻的灵魂承诺:“他不是失联。原来你一直都在战场上,守着你的灯。”
展览馆重新开放的日子,人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冰雕连专区”和王德胜烈士的家书,成为了整个展馆的灵魂核心。
许多人看完视频,再看到那封静静躺在展柜里的信,都在“雪夜角”前沉默良久,眼眶泛红。
林默没有接受任何采访,他只是混在人群里,静静地观察着。
一名身姿笔挺的年轻军官在王德胜烈士的家书展柜前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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