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馆长那条带着省略号的短信,像一枚投入林默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他能感觉到,那不是一次普通的文物移交,而是一场等待着他的、全新的共鸣。
他几乎是立刻动身,穿过上海的车水马龙,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博物馆。
这一次,他没有去自己窗明几净的修复室,而是被直接带到了地下恒温恒湿的库房。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滑开,一股混杂着干燥空气、无酸纸和沉寂历史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馆长和几位研究员正围着一张铺着白色绒布的长桌,神情肃穆。
桌子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支军号。
它的铜质表面被岁月和泥土侵蚀得斑驳不堪,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黑的暗绿色。
号口凹陷,号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一道狰狞的裂口,仿佛曾被弹片撕开。
即便隔着几步远,林默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洗不掉的硝烟和泥土的铁腥味。
“这是前不久,一个民间搜寻队在朝鲜松骨峰战场旧址的山脊上发现的。”老馆长声音低沉,“一同出土的,还有几枚勋章和一些无法辨认的遗骸。”
林默缓缓走上前,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支军号。
它比想象中更沉,那重量不只来自于金属,更来自于它所承载的、凝固的七十多年时光。
他用指腹轻轻擦拭着号身上的泥垢,一行模糊的刻痕渐渐显露出来。
是手工刻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金石。
“1950.11 松骨峰”。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道狰狞裂痕的瞬间,他胸口口袋里的怀表,隔着衣料,传来一阵微弱而急促的震动。
一股熟悉的、仿佛灵魂被抽离的眩晕感袭来,但这一次,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怆。
林默不动声色地稳住心神,对老馆长说:“这件文物损伤很严重,我想先带回修复室做个初步的无损检测和状况评估。”
老馆长点了点头,目光里满是信任:“我们觉得,这件东西……有故事。小林,或许只有你能让它开口说话。”
当晚,修复室里只剩下林默一人。
他没有开无影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光晕恰好笼罩着桌上的那支军号。
他将怀表取出,放在军号旁边。
表盘上的指针,不知何时已停止了走动,整个怀表泛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柔和的微光。
他闭上眼,将手再次覆盖在那道裂痕上。
光芒陡然大盛。
下一秒,上海深夜的静谧被彻底撕碎。
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灌入耳膜,刺鼻的硝烟味呛得他剧烈咳嗽。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脸颊,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被炮火反复犁过的焦土上。
这里是松骨峰,人间炼狱。
残肢断臂,烧焦的军装,插着刺刀的步枪,散落一地。
不远处,美军的坦克正喷吐着火舌,机枪的扫射声连成一片,子弹“嗖嗖”地从他“身体”里穿过。
他是一个幽灵,一个无法被感知的见证者。
阵地上,所剩无几的志愿军战士依托着简陋的工事,用生命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他们的棉衣单薄破烂,脸上满是黑色的硝烟和凝固的血迹,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就在这时,林默的目光被一个身影牢牢吸引。
那是一个年轻的通信兵,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他的左臂被炸断了,用布条草草地捆着,鲜血浸透了半边身体。
他靠在一块烧黑的岩石后,另一只完好的手,死死地攥着一支同样伤痕累累的军号。
“号兵!吹号!冲锋!”一个嘶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是他们的连长,他腹部中弹,却依旧用步枪支撑着身体,向着敌人射出最后一颗子弹。
那名叫不上名字的年轻号兵,艰难地抬起头。
他咳出一口血,将那支凹陷的军号凑到嘴边。
“嘀——”
第一声,短促而尖利,像是划破夜空的惊雷。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最后的力量。
“嘀嘀——哒——”
冲锋的号声响了起来。
它不再嘹亮,不再激昂,因为军号破损,因为吹响它的人已经油尽灯枯。
那声音嘶哑、破败,甚至有些走调,像是一头濒死雄狮最后的咆哮。
然而,就是这破碎的号声,穿透了炮火的轰鸣,穿透了死亡的阴影,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阵地。
原本已经力竭的战士们,听到这号声,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力气。
他们怒吼着,从掩体后一跃而起,端着刺刀,向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向着钢铁铸成的坦克,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号声还在继续。
林默看见,一颗流弹击中了号兵的胸膛,他猛地一颤,号声戛然而止。
但他没有倒下,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再次将号嘴送回唇边。
“嘀……哒……”
最后两个音节,微弱得仿佛风中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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