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奇异的深蓝色锈迹,在放大镜下呈现出一种结晶般的质感,边缘锋利如刀刻,泛着金属冷光,完全不像自然氧化该有的弥散状态。
指尖轻触镜片边缘,一股微弱的涩感传来,仿佛那锈不是附着在水壶上,而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
这更像是某种化学药剂刻意腐蚀后留下的痕迹。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战场上的东西,出现任何不寻常的痕迹,背后都可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炮火撕裂空气的尖啸——那是怀表第一次带他穿越时留下的余音,至今未散。
他的目光从水壶上移开,继续在木箱中翻检。
箱底铺着一层泛黄的棉絮,指尖陷进去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踩在干枯的秋叶上。
棉絮之下,一个被油布包裹的硬物硌着他的指节,轮廓分明,带着岁月沉淀的沉重。
他小心地解开缠绕的麻绳,绳结早已僵硬,摩擦掌心带来一阵粗粝的刺痛。
剥开层层叠叠、早已变得脆硬的油布时,一股陈年的桐油味混着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钻进鼻腔,令人微微窒息。
一支军号,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遭受的摧残远比那个水壶要严重。
号口处有一道狰狞的凹陷,像是被重物猛击过,边缘卷曲如兽牙;号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刮痕,三处弹孔清晰可见,其中一处穿透了金属管壁,破口参差,仿佛仍凝固着子弹穿过的瞬间。
铜绿与黑褐色的锈迹几乎覆盖全身,唯有一处地方,因常年摩挲而露出黄铜本色,光滑温润,如同被体温焐热过千百次。
林默戴着手套的指腹轻轻拂过那片磨损处,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胶传递到皮肤,却在触碰到刻字区域时,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一闪而过。
他心头一震,立刻拿起一旁的软毛刷,蘸着无水酒精,一点点清理掉表面的污垢。
酒精挥发时带走一丝凉意,同时释放出淡淡的化学气味,而那行字也逐渐清晰起来。
“1950.11 松骨峰”。
六个字,像六枚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了林默的视网膜上,灼得他眼眶发酸。
松骨峰!
那个在爷爷语焉不详的追忆中,被反复提及却又不敢深入的地名;那个在军史记载里,意味着整个朝鲜战争中最惨烈悲壮的战斗之一的地狱熔炉。
就在他看清这行字的刹那,胸口口袋里的怀表,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滚烫的震动。
它像一颗被惊醒的心脏,隔着衣物,一下下撞击着林默的胸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与召唤。
那震动并非机械式的规律抖动,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低频、深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呼唤。
他立刻合上木箱,将这支军号郑重地放在专用的文物托盘上,对一旁的实习生赵晓菲说:“这件文物需要立刻进行隔离修复,我先带回修复室。”
夜深了,博物馆的走廊空无一人,只剩下感应灯随着林默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光影在他脸上交替明灭,如同记忆的闪回。
脚步声在瓷砖地面上回响,每一步都踏在寂静之上,显得格外清晰。
修复室内,林默将那支伤痕累累的军号放在工作台上。
灯光下,黄铜表面反射出历经风霜的柔光,仿佛仍存着某个人的体温。
他没有立刻开始物理清理,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他能想象,一个年轻的士兵曾将它挂在胸前,用体温将它焐热;寒夜里,铜身吸着血肉的暖意,不至于冻住嘴唇。
他能想象,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这支号角曾吹响过怎样惊天动地的声音——那不是音乐,是命令,是灵魂的呐喊,是死神面前最后一声怒吼。
他摘下白手套,深吸一口气,用温热的指尖,轻轻触碰在“松骨峰”那几个刻字上。
指尖刚一接触,怀表再次震动,这一次更为剧烈,仿佛与军号之间产生了某种共振。
怀表的震动达到了顶峰。
嗡——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眼前的修复室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混杂着硝烟与血腥的冰冷空气。
寒风如刀割面,鼻腔瞬间充斥着焦土、火药与腐血混合的恶臭。
耳边炮弹呼啸而至,拖着刺耳的尖啸砸在不远处,每一次爆炸都让大地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泥土和碎石如雨点般砸在身上,带来真实的灼痛感。
林默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被炮火反复犁过的焦黑山脊上。
残肢断臂与烧焦的枪托、扭曲的钢盔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天空是铅灰色的,雪粒夹杂着灰烬飘落,落在脸上,带着死亡的气息。
就在他前方不到十米的一处弹坑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挣扎着爬起来。
他太年轻了,脸上的绒毛还未褪尽,被硝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
左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骨折,鲜血浸透了半边棉衣,滴落在冻土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腾起一缕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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