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信仰之光”特展的启幕仪式,在博物馆最庄重的一号中庭举行。
没有喧闹的剪彩,没有浮华的致辞,现场的空气肃穆得如同一次迟到的送别。
正中央,一面鲜艳的党旗如燃烧的火焰,静静悬挂。
红绸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映着晨光泛出金红色的波纹;远处传来城市苏醒的车流声,却仿佛被这方空间隔绝在外,只余下静默的庄严。
台下,坐着白发苍苍的老兵、媒体记者,以及通过预约前来观展的第一批观众。
他们的呼吸都放得极轻,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像心跳般规律而沉重。
刘振华老人被安排在第一排,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布料挺括,散发出淡淡的樟脑味;胸前别着他父亲那枚斑驳的党徽,铜质边缘已被岁月磨得温润,触手生凉。
他双手紧紧交叠在膝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回应即将降临的历史时刻。
市党史研究室的主任走上台,展开一份文件,纸张窸窣作响,声音沉稳而有力:“经研究核实,并报上级党组织批准,现追认在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松骨峰战斗中英勇牺牲的李长顺同志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话音落下的瞬间,刘振华浑浊的双眼猛然睁大,仿佛一道压抑了七十多年的闸门轰然洞开,泪水汹涌而出——热泪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留下湿润的痕迹,滴落在中山装前襟,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瘦削的肩膀却剧烈地耸动着,像寒风中的枯枝。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经久不息,掌心相击的声响在空旷的中庭里回荡,仿佛大地也在共鸣。
掌声平息后,林默走上台。
他没有看讲稿,目光穿过人群,仿佛看到了七十多年前那个在战壕里奋笔疾书的年轻身影——冻土坚硬,铅笔尖在粗糙的纸上沙沙作响,北风卷着雪粒拍打掩体,而那双手依旧坚定地写着:“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朗读那份入党申请书。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个角落,每一个字都带着历史的温度和重量,像是从冰层下缓缓流出的河水,带着硝烟与热血的气息。
当读到最后,他微微停顿,目光落在台下的刘振华身上,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念出了那句最后的誓言:
“——请组织,考验我!”
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似乎凝滞了。
“请……组织……考验我……”刘振华颤抖着嘴唇,用几乎听不清的沙哑嗓音跟着念了出来,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地面,却又饱含千钧之力。
他仿佛在替他的长顺哥,完成这句跨越了生死的回答。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七旬老人,而是当年那个跟在堂哥身后,满眼崇拜的懵懂少年。
仪式接近尾声,林默站在展厅中央,那份申请书的原件静静躺在恒温展柜里,与那枚旧党徽并列。
泛黄的纸页上血迹斑驳,墨迹晕染处仍能嗅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他感到掌心的怀表传来一阵灼热,金属外壳仿佛被阳光炙烤过一般滚烫,那股熟悉的暖流顺着手臂涌遍全身,仿佛在回应着现场所有人的崇敬与哀思。
怀表上那道新生的金色纹路,此刻正散发着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光,在灯光下偶尔一闪,如同星火跃动。
林默闭上眼,在心中激活了那项全新的功能——“信念回响”。
他对着展柜,对着那个遥远时空里的年轻灵魂,轻声而郑重地说道:
“李长顺同志,你用生命,践行了你的信仰。组织……听到了。”
话音刚落,一阵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军号声,毫无征兆地在展厅内回响起来。
那声音不似现代音响的播放,它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掠过冰封的雪原,穿透厚重的历史尘埃,在每个人的耳边清晰奏响——铜管振动的质感真实可感,音符短促昂扬,是那段再熟悉不过的集合号。
“是……是集合号!”台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兵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恍惚,眼眶瞬间通红,“我们当年就是听着这个上阵地的……”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寻找声音的来源。
然而音响设备都静默着,监控系统未启动播音程序。
更令人惊异的是,事后技术人员检查音频记录时发现,所有现场录音设备均捕捉到一段无法溯源的音频信号——频率纯净,无电子合成痕迹,持续整整十二秒后戛然而止。
那号角声仿佛无处不在,又仿佛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心底。
人们的脸上,从最初的惊愕,渐渐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然与动容。
有人悄悄抹泪,有人挺直脊背,仿佛在接受一场无形的检阅。
在众人的感知与记忆共振中,他们仿佛看见,在松骨峰的焦土之上,一个浑身硝烟的年轻通信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到了属于他的集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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